() 禾城老城區裡有一家很有名的麵館,門麵不大, 一年隻開六個月, 晚上七點開門半夜三點關門。他們家主打蝦爆鱔,春夏季節是黃鱔和沼蝦最鮮美的季節, 濃鬱的湯頭加上鮮美的河鮮, 入口是沾滿了湯汁筋道的乾切麵,回味無窮。
所以哪怕這家店開店時間奇葩, 店麵環境簡陋, 店主還經常吆三喝四, 仍然是天天爆滿,門口站滿了排隊的人。
方永年和陸一心在排隊的人群裡,都沒有說話。
陸一心兩隻手藏在外套口袋裡,低著頭;而方永年,則低頭看著手機,手機屏幕裡是陸一心看不懂的語言和化學方程式。
陸一心的手還是抖的。
剛才方永年帶著她打車的時候她還一直拉著方永年的袖子,上車前,方永年另外一隻手伸過來,拉開了她的手。
並不嫌棄。
動作甚至有點溫柔。
他手心碰到她手背的溫度,讓她手背至今還是滾燙的。
他帶她過來吃麵,這家麵因為開店時間過分奇葩, 離她家又有點遠,她一直沒有過來吃過。
倒是在他麵前提過很多次,他還記得。
陸一心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小步,自己的外套幾乎要貼上方永年的外套。
方永年扭頭看了她一眼, 往後退了一步,讓她站到他的前麵。
他站在她身後,低著頭繼續看手機。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但是姿勢變了。這樣,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的後腦勺,這樣,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低著頭手足無措的樣子。
以一種保護的姿態。
陸一心覺得很神奇。
她那麼神經大條的人,居然能夠迅速的理解方永年每個動作後麵的含義。
他在安慰她,他在用更好的方式和她離彆,他在幫她守護,她心裡麵的心動和歡喜。
他沒有轉身就走。
她喜歡的人,哪怕經曆了那麼多的苦難,仍然溫柔。
所以她的眼淚更加止都止不住。
***
那碗麵不負盛名,半臂寬的海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陸一心先喝了一口麵湯,熱氣嫋嫋,眼淚和著麵湯,又燙又澀。
方永年看著她的頭頂,恍惚想起六年前因為外婆去世化身小獸的小姑娘,也是現在這個樣子,一邊喝著湯一邊流眼淚。
他跟她,真的認識很久了,跨過了他的前世今生。
甚至連他的手腕上都還留著這丫頭六年前咬的印記,白色的小小的牙印,和他身上很多傷疤一起,變成了他活著的象征。
她確實帶給他很多東西,她是他緬懷過去的紐帶,她也是他每次懷疑人性的時候,提醒他世間仍然有美好的存在。
他抽了兩張麵館的餐巾紙,遞給她。
劣質的餐巾紙擦在臉上,仍然會掉紙屑,陸一心擦著擦著,掛著眼淚就笑了。
方永年雙手環胸,眼底也有笑意。
六年了,這種劣質的餐巾紙仍然是蒼蠅館子的標配。
這個世界變化的再快,也仍然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保留著這樣讓人會心一笑的奇怪傳統。
“行了彆哭了。”方永年有些無奈的看著陸一心又哭又笑的狼狽樣子。
陸一心吸著鼻子嘴裡發出了模糊不清的嗚咽,好不容易喘勻了一口氣,趕緊先表明立場:“我……還得再哭一會……”
午夜簡陋麵店裡人潮洶湧,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困倦和冷漠,沒有太多人注意到角落的桌子邊坐著個哭到連話都說不全的小姑娘,而她對麵的男人,精瘦,表情嚴肅,卻耐心。
陸一心深呼吸著終於緩過了氣,喝了一口麵湯,吸了吸鼻子,就又想哭了。
方永年明天就要走了。
他剛才交代的話,像是他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
他再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帶她街頭巷尾的找吃的,用劣質的餐巾紙安慰她,沉默耐心的等她情緒發泄完。
陸一心又開始嗚咽,可是麵快坨了,這是方永年買給她的麵……
她一邊吸氣一邊吃麵,吃得一旁的方永年戰戰兢兢。
“你會被嗆死。”他拿走了她的筷子,“哭完再吃。”
陸一心衝著方永年流眼淚。
方永年:“……”
這丫頭,悲傷的都讓他覺得荒謬了。
十八歲的喜歡,真的能那麼刻骨銘心麼?喜歡他這麼一個脾氣不怎麼好,年紀有點大,身體都殘缺的人,也能那麼全無保留麼?
他都有些想要問問她,他到底哪裡好,好到她現在坐在對麵都快要哭到變形。
“我隻是去華亭。”他已經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複雜的讓他這種經曆過跌宕起伏人生的人,都無法理解的心情。
“我去華亭,是有事情要做。”他夾在做她的長輩和被她喜歡的人中間,覺得自己說出的話每一字都很尷尬,“你馬上高三了,也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有事沒事就往我這邊跑。”
方永年十分罕見的,停頓了一下。
張了張嘴,又停頓了一下。
哭得昏天黑地的陸一心,一邊抽泣一邊稀奇的看著他。
他對她向來有什麼說什麼,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方永年猶豫的樣子。
他真的太猶豫了,那句話說出口仿佛要了他的命一樣的猶豫。
方永年的手指在麵館有些油膩的桌子上點了點,像是下定決心,又像是終於認輸:“我走了,並不代表我們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所以你不用哭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