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鷹道:“屬下奉命追捕那位僧人……”
了然私下拐帶小皇子出京,儘管這事確實是辦得出圈離譜,但現在人已經找到了,顧昀倒也不便把護國寺得罪得太慘,何況長庚方才還說過情。
顧昀:“算了吧,跟重澤說一聲,把通緝令撤了,就說是場誤會,改天我請那位了然大師吃頓素齋。”
“重澤”就是姚鎮姚大人的字——他話雖然這麼說,但了然隻要長了心,必不敢來赴宴,顧昀有把握讓他對著自己這張臉連口水也喝不下去。
那玄鷹低聲道:“屬下無能,還沒有發現那位高僧的蹤跡,今天傍晚的時候見他登上了一艘渡船,隨官兵上傳搜查的時候,發現了這個。”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以後發現是一根布條,上麵沾著一點金色的粉末。
顧昀接過來隻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東西他很熟悉,名叫做“碎心”,是一種與紫流金相伴而生的礦石,碾成沫以後按著一定比例加入紫流金中,能防止長途運輸途中紫流金意外燃燒,使用時用特殊的工藝過濾出來就好,十分方便。
可是一般朝廷運送紫流金,不是用巨鳶行於空中,就是乾脆走官道,由各地駐軍派兵護送,一艘和尚都能隨便混上去的渡船裡怎麼會有這東西?
顧昀:“你沒聲張吧?”
玄鷹:“大帥放心。”
顧昀站起來,在原地踱了兩步:“這樣,通緝令不要撤了,對外就說我一定要捉到那和尚,兄弟幾個替我把那批渡船盯緊了,哪裡來的,往哪裡去……”
顧昀說到這,話音突然戛然而止,他愕然地發現自己的視線開始緩緩地模糊了下去,不遠處的玄鷹身上有了一圈不輕不重的虛影。
“壞了,”顧昀不動聲色地想,“走得太急,沒帶藥。”
怪不得隱約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沈易這飯桶,也不提醒他。
玄鷹:“大帥?”
顧昀若無其事地接上了自己的話音:“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能知道船主人是誰,特彆注意平日裡誰在和他們往來。”
玄鷹不疑有他:“是。”
“等等,還有,”顧昀叫住他,“如果找到了那和尚,帶他來見我。”
玄鷹立刻領命而去。
打發了這名玄鷹,顧昀擰亮了桌上的汽燈,一動不動地坐了下來。
江南不產紫流金,要是那幾艘渡船真的有問題,來路無非兩條——要麼是江南這邊有官員私自倒賣流出去的,要麼是來自海外的。
如果是前者,倒還好說,江南富庶地,天高皇帝遠,借著此間推行耕種傀儡之時,偷偷摸摸地揩油徇私罷了,此事自有按察督察來辦,輪不到他伸手。
但若是後者,恐怕就複雜了。
大梁七大軍種都不弱,尤其以“甲”和“鷹”二支最為厲害,那是三代靈樞院的嘔心瀝血的積累,單就裝備而言,也絕不遜與擅長奇技淫巧的西洋人。
唯獨“蛟”不行。
大梁的“蛟”雖為水戰之用,但一般僅作海防,極少出海,和西洋人乘風破浪的巨帆大船不太好比。
曆來也是這樣的——當年海上商路貫通東西南北的時候,沿海一線所有港口碼頭中停靠的幾乎都是洋人的船,那時候武帝當政,大梁正是財大氣粗,根本不在乎與西洋蠻夷的日常通商,都是洋人們上趕著跑來淘金。
那時所謂“通商”,是人家送貨到門口,這邊才紆尊降貴地開一開碼頭,勉為其難地留下洋人的雞零狗碎,打賞他們點零花錢。
及至先帝與當今,雖然看到了海運通商的利潤,熱情都很高,但因為西北一線一直不太平,“巨蛟入海”的海防一事始終被擱置,不是沒錢,就是沒紫流金配額。
如果那批渡船上真的有人在私自倒賣紫流金,那麼極有可能威脅到東海一線的海防。
還有了然和尚,將他們引至渡船,到底是無意為之,還是蓄謀已久?
這麼一會工夫,顧昀眼前已經越發模糊了,他往懷裡摸了摸,摸到了那片琉璃鏡,湊合著架在鼻子上,這樣起碼一隻眼睛能稍微看清一點東西。
顧昀苦笑一聲,心道:“這可要怎麼辦?”
長庚腳不沾地地逃回自己屋裡,心跳還沒平複,一推門先看見了一個白慘慘的和尚,他一口沒吞下去的氣再次提起來,連忙掩上門,壓低聲音道;“了然大師,你怎麼在這?”
了然笑眯眯地合掌一豎——阿彌陀佛,貧僧無孔不入。
這和尚想必是練過來無影去無蹤,十分神出鬼沒,連按察使府邸都能隨時進出,也實在是個神人。
和尚同長庚比劃道:“安定侯恐怕這次大概能放過我了,殿下不必憂心。”
長庚沒有憂心他,他心思剔透,微微轉念就回過味來,問道:“你是故意利用我引他來的嗎?應天府到底有什麼?”
了然激賞地看著他,緩緩地伸出兩隻手,打著手語:“東海蛟妖要化龍,和尚特地引來大天劫。”
這是什麼暗示?魏王要造反嗎?
還是有彆的什麼事?
一時間,好幾個念頭從長庚心裡劃過,他以前隻知道這和尚入世,沒料到他入世入得這麼深,眼神裡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些審視與防備。
然而不等他多問,了然衝他做了個跟上的手勢,輕車熟路地從窗戶裡跳了出去,長庚遲疑了一下,取下自己的佩劍,跟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