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驚覺(2 / 2)

殺破狼 priest 8015 字 7個月前

長庚心驚膽戰地打量著他。

顧昀臭不要臉地裝無辜道:“怎麼了?”

長庚忙搖搖頭,心裡鬆了口氣,知道這事算混過去了,往後還能像從前一樣坦然親密地在一起。然而同時,他又難免有些隱秘的失落。

顧昀見他神色有異,以為長庚還在介意,便帶了點討好地問道:“前兩天忘了跟你說,皇上想讓你入朝聽政,想領個什麼差事?我去給你想辦法。”

長庚飛快地收斂心神,正色道:“六部各有各的勢力範圍,我不便進去攪局,這些年文不成武不就,又閒散慣了,皇上真讓我聽證,我就光聽著就行了——要麼讓我跟著大理寺的江大人查案也可以。”

顧昀不知道這答案是不是長庚心裡想的,但是肯定是皇上願意聽的,一時有點心疼,不想把長庚送到隆安皇帝那屈才受氣。

可那是不可能的,他姓李,哪怕將來當一個風花雪月的閒散王爺,也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安定侯府裡。

“想去大理寺可以過一陣子,最近先不要去了,”顧昀道,“最近皇上要查紫流金黑市,江大人那裡焦頭爛額,已經夠亂了,你不要攙和,彆再把臨淵閣攪進去。”

長庚“哦”了一聲,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這麼快?皇上果然等不及了,前兩天我還在想皇上準備什麼時候重啟融金令呢。”

顧昀:“你怎麼知道?”

“猜的,”空中開始飄起小雪,長庚順手從一個僧舍門口拿了一把油紙傘,傘小,長庚又一直將傘在往顧昀那邊推,不多時,露在外麵的肩膀就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雪花,他也不去撣,依然走得不徐不疾,還好像頗為享受似的,“其實也不能算猜,義父想,皇上、先帝、甚至武帝——他們雖然各有各的英明神武,但在紫流金上都是一樣,將此物視為心頭大患。”

顧昀一直將他視為後輩,頭一次與他並肩而行,聽他的想法,覺得頗為新鮮,便不插話,隻是聽。

“我小時候在雁回鎮的時候,親眼看見過朝廷為了紫流金勞民傷財,這些年也一直在想,為什麼非要嚴加管製呢?倘若大家都能像買糧食撕布一樣隨意買賣紫流金,不也就沒有黑市了嗎?”長庚搖搖頭,“後來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彆管誰當這個皇帝,是昏是明,是文弱還是好武,都不能容許民間紫流金交易,否則自今往後,大商戶、洋人、夷人、甚至掌握一部分資源的官員、為非作歹的賊人……每個人手裡都會握著一把這樣的刀。”

顧昀:“像南疆那幾個土匪。”

“不錯,”長庚接道,“這還隻是黑市,隻是土匪,隻是小小南疆的幾個山頭,若擴大到大梁全境呢?若人人手中有‘刀’呢?朝廷不可能兼顧所有人的利益,到時候必然按下葫蘆浮起瓢,會受製於那把‘最大的刀’,這樣每個人都想握住這把屠龍寶刀,他們會無法無天地互相爭鬥吞並,像養蠱一樣,等蠱王出頭,江山是誰家的?”

顧昀皺皺眉:“長庚,這些話我聽完就算,不要跟彆人提起——那按著你的意思,重啟融金令是勢在必行嗎?”

“那也不是,其實最好就是延續先帝時對紫流金不鬆不緊的管製,穩住了,先解決當務之急的銀子問題——自從耕種傀儡推行,每年產的糧食好多都爛在了糧倉裡,米價越來越賤,屯糧的都改成了存金銀,統共那麼一點金銀,都囤到倉裡了,國庫自然充實不起來,銀子是不可能憑空變出來的,增加鑄幣現在看來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隻能靠從洋人那裡來,古絲路一旦完全打通,義父是不世之功,平一百個叛亂也抵償不了。”

“有了錢,等於房子有梁,人有了主心骨,到時候再小火慢燉,一點一點調理內政,問題雖然都在,但事態不至於被激化,百年的國泰民安可保,平穩過度一兩代人,或許會找到一條出路。”長庚說到這,略歎了口氣,“可惜幾年之內兩場叛亂都和黑市有關,皇上反應過度不足為奇——所以我一直懷疑東海與南疆的事並非出於偶然,正在借著臨淵閣的力量追查,剛剛隱約摸到了一條線,但他們是在太狡猾了,義父,你一定要小心。”

顧昀聽完好半晌沒吭聲,臉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長庚不去吵他,慢慢地陪著他走出護國寺,寺裡暮鼓聲聲響起,徘徊山間,遠近雅雀寂寂,山雪簌簌無言。

鐘蟬老將軍有定國安邦之能,可他教不出治國安天下的卿相之才,顧昀心裡第一次升起濃濃的遺憾,心想:“他為什麼要姓李?”

他要是不姓李,科舉入仕必然易如反掌,說不定早已經平步青雲,將來能成一代中興名臣,而不是在這破寺院裡寥寥幾句隻說給自己聽,聲稱自己隻想當一個花瓶擺設閒散王爺。

……都是命。

長庚:“天氣不好,義父衣衫單薄,回去彆騎馬了,坐我的車吧。”

顧昀正走神,乍一聽他出聲,便突兀地一偏頭,不料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了長庚的目光。顧昀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以前從來沒注意過長庚看他的眼神居然是這樣的,那目光專注極了,微微映著一點淺淺的雪光,好像要將他整個人裝在眼裡。

長庚先是錯愕,隨後飛快地移開視線,欲蓋彌彰地低頭甩了甩袖子上,他的袖子已經濕了,黏在手上,顧昀這才發現,長庚半個肩頭已經被小雪覆了一層冷冰冰的水汽,可他非但一直沒吭聲,還陪著自己慢慢溜達。

顧昀伸手摸了一把,觸手冰涼:“你……”

他這麼一抬手,長庚立刻細微地緊繃了一下,雖然隻是一瞬,但到底沒能逃過顧昀的眼睛。

顧昀私下裡有些不拘小節——也就是沒心沒肺,一些細枝末節很少會留意,可是那天酒後尷尬還在,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敏感起來。

“錯覺嗎?”顧昀驚疑不定地想著,坐上了馬車。

車裡事先生好了暖爐,顧昀便靠在一邊閉目養神,半睡半醒間,突然感覺到有人靠近,他沒睜眼,隨後感覺長庚將一卷薄毯搭在了他身上,輕得像一片羽毛,好像生怕驚醒他——沈易從來都是直接扔過來砸在他身上的,就算是最周到的親兵,也沒有這樣輕柔幾近嗬護的動作。

顧昀一瞬間睡意全消,辛苦地閉著眼繼續裝,一動也沒敢動,脖子都僵了,總覺得有一雙眼睛盯著他。

世上大概是沒有能藏得天衣無縫的心事的,隻是少了一點細致入微的體察。

顧昀心裡的弦悄悄繃緊了,接下來便不由自主地暗中觀察起長庚來,幾天下來,非但沒有打消莫名其妙的疑慮,反而越發覺得膽戰心驚。

除此以外,他還要一邊惦記著融金令和皇上打擊紫流金黑市的手,一邊還要拐著彎地撈出靈樞院第一杠頭奉函公,簡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正月二十三,顧昀在京郊送走了前往即將前往西南赴任的沈易。

正月二十五,皇上去禦花園,不知怎麼的,龍輦半路壞了,內侍無意中一句話,讓皇上想起了奉函公跪在地上替他調試蒸汽龍輦的事,心裡的火也就消了大半,稍微一打聽,聽說老頭孤苦伶仃一個人,下獄這幾天,除了靈樞院的學生們來看過他,連個送飯的家人都沒有。皇上正好心情不錯,聽完又有點可憐那老東西,便歎了口氣,命人將張奉函放回去,隻罰俸半年略作懲處,將此事揭過了。

這兩件事以解決,顧昀便覺得這京城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立刻上書奏表,請回樓蘭。

他也確實該走了,皇上沒什麼異議,當天就批了。

顧昀整裝臨走的頭一天,夜已經深了,顧昀剛喝完藥躺下,長庚雖然給他紮了一回針,但畢竟隻是緩解,並不能根治頭疼,就在他有點輾轉難眠的時候,宮裡突然來人,連夜傳安定侯入宮麵聖。

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怎樣,顧昀的眼皮突然跳了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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