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逢生(2 / 2)

殺破狼 priest 9234 字 5個月前

城牆塌了,城破了嗎?

李豐還活著嗎?

對,還有顧昀……

長庚一想到顧昀,便再不敢繼續下去,生怕那兩個字抽走他所有的勇氣。他乾淨利落地截斷思緒,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摸索到腿上鋼甲接縫處,將八道鎖扣挨個撬開,把自己往外拖去。

背後尚且有一支鐵箭,而長弓竟還未被壓碎,他還能再殺一個人。

隻要這一息尚存……

就在長庚剛剛將腿抽出來,尚未來得及站起來的時候,他麵前突然黑影一閃。

長庚躲閃不及,下意識地往後一仰頭,本能地將手中鐵弓抽了出去。

一隻小小的木鳥掉落在他麵前,被鐵弓當空劈成了兩半,腹中一團海紋紙掉落了出來。

長庚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隨後,這方才冷靜得可怕的雁北王突然渾身顫抖起來,那張輕飄飄的海紋紙攤在地上,他竟抬手撿了兩次也沒能撿起來,手哆嗦得五指幾乎難以合攏,他這才發現,胳膊上的鋼甲早已脫開,兩根手指的骨節已經脫開不聽使喚了。

他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呼喝“援軍到了”,這本該是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然而長庚心裡並沒來得及醞釀多少歡喜,反而在震驚之後升起無法言喻的恐懼。

因為隻有當他決然預備赴死時,才能短暫地將顧昀可能已經身化鐵水的事實放在一邊。

這計劃好的黃泉路突然橫生枝節,眼看硬是要將他阻在這一邊,長庚一時懵了。

“大哥!”他隱約聽見一聲呼喚,下一刻,一匹輕騎飛奔而至,來人正是闊彆已久、風塵仆仆的葛晨。

葛晨飛身下馬,一把扶住狼狽不堪的長庚,顛三倒四地解釋道:“大哥,我我我接到你信的時候剛好在沈將軍那,可當時南疆……”

長庚半個字都沒聽進去,魔怔似的截口打斷他:“子熹呢?”

他話音含糊不清,葛晨一時沒聽清:“什麼?”

長庚用力揮開他的手,掙紮著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城外方向走去,他後背上不知被什麼所傷,一大片血跡順著衣服往下滴,而本人竟渾然不覺。

葛晨:“大、大哥?殿下!”

長庚充耳不聞。葛晨眼看著一道流矢衝著長庚打過來,而他竟也不知躲閃,忙魂飛魄散地上前一步將他拉開,不過區區兩步路,長庚的眼睛紅得竟仿佛能滴出血來。

葛晨倒抽一口涼氣,心道:“壞了,侯爺不會出事了吧?”

葛晨從小就不缺決斷,當機立斷伸手做刀,斜劈在長庚的脖子上,將他劈暈了。

這一天,曆來四平八穩的皇城經曆了有史以來最血腥的一戰,天子以身為旗,將軍死於戰火,所有人都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終於在城牆坍塌之際,等來了援軍。

這支援軍的經曆與成分都複雜得一言難儘,統領是西南提督沈易,隱退多年的鐘老將軍出麵替他壓陣,裡頭還混著一小撮江南水軍——那是東海兵敗後,姚鎮收拾的殘兵。

西洋軍見大勢已去,被迫撤軍。

近四成的朝廷命官葬身於坍塌的城牆下,李豐的紅頭鳶徹底失控,沈易手裡又沒有鷹,隻好滿頭大汗地用白虹將鋼索射上欄杆,出動了幾十台重甲,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將吊在半空的隆安皇上放下來。

北大營連同其統帥在內,幾乎全部歿於此役。

顧昀是被人從一輛西洋戰車下挖出來的,肋骨折斷了好幾根,剛開始幾乎沒有人敢動他,一碰就往外滲血。

最後鐘老將軍親自趕來看了一眼,撂下一句“他沒那麼容易死,死了我賠”,這才派了幾個軍醫,將他固定在木架上抬走。

整個皇宮搜羅出幾根千年老參,斷斷續續地吊了他三天命,幾次差點過去,終於等來了從關外千山萬水中趕回來的陳輕絮。

她跑死了數匹馬,抵京後不眠不休一宿,總算是從閻王那裡搶回了一個安定侯。

顧昀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正是黃昏,眼皮隻能隱約感覺到一點窗欞中透進來的光,可是還沒力氣睜眼,劇痛已經襲來。

沒死,但顧昀不怎麼慶幸,先暗自心驚起來——京城淪陷了嗎?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他迷糊中劇烈地掙動了一下,被人一把握住了手。

那人湊在他耳邊,似乎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道:“援軍來了,沒事……京城沒事。”

熟悉的安神散味道包裹住他,顧昀的意識隻支撐了片刻,便再次陷入昏迷。

這麼昏昏沉沉好幾天,顧昀才真正醒過來,藥效早就過了,他又是個聽不見看不清的睜眼瞎。

顧昀有些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見床邊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靠聞分辨出那是長庚。

他腦子裡亂哄哄的,一堆問題不分析先後地湧入:北大營還剩下多少人?援軍哪裡來的?誰的隊伍?西洋軍退至何處了?皇上怎麼樣了?

長庚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水喂給他,顧昀本能地抬手去摸索,不知牽動了哪處傷口,整個人疼得眼前一黑。

“好了好了,”長庚在他耳邊道,“沈將軍回來了,還有師父坐鎮,你少操點心,歇一歇吧。”

顧昀:“……”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疼。

安定侯以前沒事就愛跟沈易顧影自憐一下,念叨顧家三代以內都沒有長壽的命,老覺得自己這種“多愁多病身”得“紅顏薄命”,沒料到這條狗命非但不薄,還怪硬的,這樣都沒死。

顧昀張張嘴,想叫一聲“長庚”,不料重傷後昏睡幾日,沒發出聲音來。

忽然,他的臉被什麼碰了一下,顧昀覺得一隻手捧起了他的下巴,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掃過他的嘴唇,說不出的曖昧繾綣。

長庚坐在床邊,倘若顧昀這會能看得清,就會發現長庚其實隻草草披了半件衣服,頭發也散著,肩頸手臂乃至於頭上插得到處都是針,活脫脫是隻溫文爾雅的刺蝟,他木頭人似的僵坐在床邊,扭個頭都吃力得很,臉上一應喜怒哀樂的表情也都給針封住了,哭不出笑不出,隻好保持著麵無表情的狀態,當一個俊俏的大人偶。

而儘管這樣,他眼中仍有紅痕未褪。

幾日以來,長庚身上的烏爾骨幾次發作,陳輕絮迫不得已施針強行封住毒素,把他紮成稻草人。

稻草人用那半聾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道:“再有一次這樣的事,我真要瘋了,子熹。”

顧昀:“……”

他雖然沒聽見長庚上說了什麼,但嘴唇上的觸感卻提醒了他城牆上那件衰事,一時間顧昀簡直想哀嚎——誰能想到他還得活著麵對這個啊!

於是就這樣,顧大帥自脖子以下僵成了一條頂天立地的人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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