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邪神(2 / 2)

殺破狼 priest 9505 字 4個月前

張奉函被他這坦誠弄得老臉有些發紅,歎道:“殿下……唉,殿下說得有理,一時老糊塗,給殿下添麻煩了。”

“我知道奉函公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是靈樞院一根脊梁,這些年大梁的日子不好過,鋼甲戰備全要靠您一手操持,”長庚擺手道,“我們護著您都來不及,哪有麻煩一說?”

張奉函有點無措,偏偏雁王神色真誠至極,語氣也不讓人覺得肉麻,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連聲道“慚愧”。

“我那發小兄弟葛晨自從進了靈樞院,整日裡便是在我耳邊嘀咕奉函公如何如何,”長庚調侃道,“恨不能連您愛喝猴魁、愛吃醃蘿卜都一起學過去,我看他就差買頂白發每天戴著了。”

張奉函的老臉這回真紅透了,恨不能將他新收的小徒弟葛晨叫過來抽一巴掌,什麼雞毛蒜皮都往雁王耳朵裡倒。

“我和葛晨從小一起在雁回城長大,小時候趕上蠻人入侵,他家裡也沒什麼人了,這麼多年一直跟著我……”長庚微微一頓,頗有些為難地看向張奉函,“我不東拉西扯,直說了吧,有個不情之請葛晨想托我跟奉函公說,他一直傾慕奉函公人品,想認您……唔,做個長輩,不求彆的,隻想將來可以常在膝下侍奉,也算是全了他一樁心願,您覺得怎樣?”

張奉函一時呼吸都急促起來。

葛晨隨沈易入京以後,便留在京城中入了靈樞院,他又勤快又伶俐,還很有天分,跟張奉函特彆投緣,沒幾天便被那老頭收為親傳弟子。

但他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他張奉函這輩子兩袖清風,無權無勢,一天到晚就會招人不待見,能給人帶來什麼好處呢?能庇佑誰嗎?縱使老來膝下荒涼,除了家裡幾條老狗,誰還肯來搭理他呢?

長庚覷著他的神色:“唉,我早跟他說了,奉函公最愛清淨,不愛要他這種聒噪貨,您不必為難,回頭我替您罵他一頓就是了,您放心,那東西從小沒心沒肺的,不會往心裡去。”

張奉函忙道:“殿下且慢!殿下!我……這……老朽……”

他一著急,舌頭打了結,一腦門熱汗,長庚也不出聲,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笑,笑容了無陰霾,明淨得像個少年,帶著點恰如其分的小促狹。

張奉函難得見他不老成持重的模樣,回過神來,無奈失笑道:“殿下真是……”

“那我同他說去,我就前麵拐彎回家了,奉函公自便,”長庚輕快地道,“回頭讓小葛找個良辰吉時,給您磕頭去——對了,這眼瞅著要下雨,您從我這拿把傘,以備不時之需吧”

張奉函這蟄得李豐滿頭包的老刺頭麵帶微笑跟他告彆,用慈祥的眼神一直注視著雁王的車走遠。

長庚前腳剛走,天色便果然如他所言,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來。

奉函公將長庚留給他的傘撐起來,一時有些感慨,這大半年以來,兵荒接著馬亂,縱使不得太平,可是他隻要看著這些年輕人,便覺得大梁金殿上那根頂天立地的大柱子還沒有塌,還有那幾個人撐著。

世間聰敏有才者何其之多,然而一個人倘若過於聰明,便總少了幾分血氣,更傾向於明哲保身,非得有真正的大智大勇之人率先站出來,挑起那根梁,方才能將他們聚攏到一起。

走在前頭的人注定勞心費力,也不一定有好下場,再不值也沒有了……但是萬千沙爍,若是沒有這麼幾塊石頭,不是早就被千秋萬代衝垮了嗎?

奉函公回過頭去,見巷尾一角有條雪白的僧袍一閃而過,他便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巷陌的酒樓不像昔日起鳶樓那樣氣派端莊,更像是一家隨便的小茶肆,窮酸如奉函公走進去倒是不顯得突兀,他收起折傘,將上頭的雨水抖乾淨,聽見木樓梯上被人輕輕敲了幾下,抬頭便見了然大師摘下*的鬥笠,站在二樓衝他微微一點頭,奉函公會意,快步走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最裡麵的包間,裡麵已經有一個中年男人等著,那男子約莫四五十歲,相貌平平,衣著打扮也不怎麼張揚,但一看就很和氣,好像眼角眉梢都是圓的,然而倘若有戶部官員在這裡,大概會十分吃驚——此人正是江南首富杜萬全。

杜萬全江南發家,曾經親自組建過一支商隊下西洋,是大梁朝自武帝開海運後絕無僅有親赴西洋的巨賈,九死一生,利潤豐厚,回來後人稱“杜財神”。

後來遷入西北,被選為古絲路中原商會會長。

早在安定侯不知因為什麼在京城被勒令伐俸反省,歸期未歸時,這嗅覺靈敏的大商人便率先召集商會成員開始分批撤離,之後西域局勢動蕩也並未傷及太多無辜,可以說是這根財神爺的風向標帶路帶得及時。

沒人知道杜萬全有多少錢,都說他富可敵國——當然,就以大梁現在的窮酸樣看,能敵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這麼一個財神爺,如今卻和護國寺的和尚,靈樞院的老刺頭聚在一家頗為寒酸的小酒肆中。

見了張奉函,杜萬全忙客客氣氣地起身將其讓入上座,拱手道:“快請快請,我與老哥哥有十來年沒見過麵了,如今看來,您是一點都沒變,風采尤勝當年啊。”

張奉函一邊推辭一邊道:“哪裡話,老了。”

杜萬全正色拱手道:“杜某人赴京來前便遭妻兒勸阻,唯恐京城局勢未穩,我這一把老骨頭交代在這,我同他們說,那奉函公不比我年長才高嗎?兵臨城下時手無寸鐵麵無懼色,我一個小小商人,雖比不得這種無雙國士,但倘若連事後前來拜會都不敢,那成什麼了?”

杜財神久居商場,一身和氣生財,跟雁王殿下說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屬於兩句能把人臉說紅了還讓人覺得受用的,張奉函意識到再跟他客套下去,他們天黑之前不一定會說得著正事,隻好坐在首位。

了然和尚雙手合十,打手勢道:“杜先生家大業大,日理萬機,奉函公一會還要趕回靈樞院,我們便閒話少敘吧,後生僭越,便將這話茬提起來了。”

說著,他將懷中佛珠取出來,輕輕一拉,一串珠子便散開了,了然將最大的隔珠掰開,從中取出一塊古舊的空心木頭,外殼古樸,裡麵有無數精巧的齒輪靜靜地陳列其中。

奉函公與杜萬全對視一眼,不再客套,各自從懷中拿出了一片差不多的空心木頭塊,三塊空心木擺在一起,彼此吸引,在桌上自己滑動起來,裡麵的齒輪互相咬在一起,眨眼便嚴絲合縫地並上了,拚成了一塊木牌的上半部分,上麵有個“臨”字。

“這塊牌子上一回拚齊,還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杜萬全歎了口氣,“上一次先人前輩們將此物交托給太/祖皇帝,沒有選錯人,換來兩百年太平盛世,如今傳到我們這一代人手裡,但願這一次我們依然能選對……今日了然大師召集‘臨淵’,想必是有人選了。”

了然打手勢道:“鐘老和陳家人都在前線,人不能到,鐘老前幾日托人將他的意見與保管的木牌帶來了,陳姑娘那裡亂,人也稍遠些,還沒見,不過我估摸著也就是這一天半天的事。”

杜萬全看了一眼桌上的臨淵木牌,端坐肅然道:“大師請說。”

“阿彌陀佛,”了然雙手合十垂下頭,“有一人自戰亂伊始借由臨淵閣木鳥傳書,給被圍困的京城留了一步活棋,臨危受命,殺內奸,親自守城,抗旨不受皇位——”

張奉函聽到這裡,立刻附和道:“大師說的這個人我同意,我在朝中與雁王殿下接觸最多,他雖然年輕,但德才兼備,我這塊木牌願意托付給他——說來慚愧,我這老東西多吃了著許多年閒飯,到關鍵時候什麼用處也頂不了,聽見前線戰報就懵了,既想不到西洋軍真能圍困京城,也想不到用木鳥傳信……杜先生,你怎麼說?”

桌上兩人同時望向杜萬全,杜萬全想了想,一時沒有應聲,圓滑道:“雁王殿下身份貴重,我不曾接觸過,但聽說那位殿下曾師從鐘老先生,還與陳家人有交情,那兩位想必更了解些,不如等等他們?”

了然從懷中取出一隻木鳥,木鳥腹部有一條極細地封條,完好無損。

“這是鐘老的,”了然道,“貧僧尚未拆開,請。”

杜萬全搓了搓手,頗為不好意思道:“杜某不客氣了。”

他說完,小心地揭開封條,掰開鳥腹,從裡麵取出了第四塊木牌。

這一塊拚上,“淵”字便拚出大半,隻剩一個角了,木牌下還壓著一張來自鐘蟬的海紋紙。

張奉函道:“鐘老手把手地教導雁王殿下派兵布陣、騎射功夫,那是什麼情分,不會不……”

他話音突然頓住了,隻見杜萬全將鐘蟬將軍的海紋紙鋪在桌上,那字條上寫道:“此子有安天下之才,但幼年太過坎坷,少時雖堪稱仁厚,中年後未必從一而終,又有‘烏爾骨’之隱患,望諸君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