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在亂軍之中護駕護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
他應該是接著護駕,等北大營來了鏟除叛軍,然後害死雁王和顧昀,還是立刻徇私,回手倒戈,送李豐去見閻王,乾脆坐實了雁王謀反之名?
沈老媽子這輩子沒有這麼進退維穀過。
他手中東瀛刀一脫手,劉崇山立刻抓住機會,搶上幾步,一連三刀砍過來,沈易腳下一亂,險些被他開膛破肚,狼狽地躲開,胸前的朝服給劃開了一條口子。
叛軍重甲逼近過來,一炮炸得祈明壇烏煙瘴氣,身後江充大叫道:“沈將軍!”
沈易勉強站定,驀地一回頭,隻見一個叛軍重甲連殺三個家將,短炮已經對準了李豐,就要把皇帝炸上天——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鷹唳,紮得人耳朵生疼,隨後一支鐵箭當空而下,幾乎擦著李豐的臂膀洞穿了重甲胸前的金匣子,重甲在幾丈以外炸成了煙花,江充將李豐撲倒在地。
沈易倒抽了一口涼氣,手腳都是麻木的,下一刻,他突然回過味來——自從祈明壇建成之後,京城的禁飛網已經恢複了,除非皇上手諭或是玄鐵虎符傳令靈樞院,否則那鷹是怎麼飛進來的?
顧昀回來了?!
三架鷹甲自空中直掠而下,空中優勢明顯,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隆安皇帝身邊的刺客,為首的鷹甲落地,他帶著鐵麵罩,看不出是誰,落在不遠處,半跪在石階上,將李豐扶起來。
這時,久候的北大營終於到了。
祈明壇上下混亂成一團,北大營和叛軍戰在一處,有那些企圖渾水摸魚的都被李豐身側的幾隻鷹甲拿下了。
一得知顧昀回來——至少是玄鐵虎符回來了,安定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沈易出於對顧昀毫無理由的信任,心裡立刻就被安定了,接住一隻鷹扔給他的割風刃,直接絞了劉崇山一條胳膊,活捉到禦前。
禦林軍不敵北大營,不過一時三刻,塵埃落定,叛軍首領被擒。
李豐也沒那麼傻,知道劉崇山背後必有人指使,立刻令人封鎖城門,準備徹查。
他身上血跡未乾,臉色卻並未因為脫險而好看多少,李豐一眼掃過橫屍遍地的叛軍身上分外諷刺的禦林軍裝束,想到自己手下那脫不了乾係的一乾重臣,還有方才劉崇山那句“退位讓賢”,更是如冰刺橫亙在他胸中……
李豐胸中一時容不下“鷹甲是怎麼進京的”這麼細枝末節的問題,他滿腦子都是“背叛”兩個字。
世受皇恩的簪纓世家結黨背叛他,當心腹養在身邊的禦林軍背叛他,他方才懷念過的、與他一起長大的顧昀背叛他,甚至是他的親弟弟——
雁王入朝以後做了多少驚世駭俗的事,自軍機處成立伊始,彈劾雁王的折子就跟例行請安一樣沒斷過,都是他一手壓下來的。
對這個過分能乾的弟弟,李豐確實不放心過、疑慮過、甚至嫉妒過,但他沒有動過李旻一根汗毛,自認為已經仁至義儘,難道就養出了一條想要他命的中山狼嗎?
江充眼見李豐臉色不對,忙低聲道:“皇上,這裡人多眼雜,且先回宮。”
李豐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兩步,突然一彎腰,手指痙攣在空中抓了幾把,嘔出了一口血來。
周圍大呼“皇上”的聲音連成了一片,李豐耳畔嗡嗡作響,良久才發現自己正抓著方才那救駕鷹甲的胳膊,指縫裡的血跡將那鷹甲的鐵臂染紅了一片。
而這事顯然還沒完。
北大營統領飛快地抓著一個人來到李豐麵前,稟報道:“皇上,此人方才趁亂偷偷摸摸地要往南出城,末將將他扣下了,恐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那人瑟瑟發抖,不時用眼睛去瞟呂常。
這時,有人指認道:“皇上,下官認得此人,此人是呂侍郎家裡拉車趕馬的,每日散朝的時候在外麵候著呂大人,臣親眼看過。”
呂常麵如死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李豐扶著鷹甲的鐵肩站穩,儘可能地挺直了腰杆,啞聲道:“呂愛卿,你這時候派人出城,是要給誰通風報信?”
北大營統領狠狠地將那呂家的家丁按在地上,腰間劍“嗆啷”一聲出鞘。
那呂家家丁也是個軟骨頭,當場嚇尿了,磕頭如搗蒜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小人是被逼的,小人……是……是呂、呂大人,私下囑咐小人,祈明壇事必,不論成與敗,都……都讓小人趁亂出城通知楊大人……”
李豐驚疑道:“哪個楊大人?”
那家丁咽了口唾沫:“大、大姑爺……楊、楊榮桂大人……”
李豐抓在鷹甲身上的手一緊,聲調陡然高了:“楊榮桂身為兩江總督,封疆大吏,怎敢無詔進京?你胡說!”
家丁:“皇上饒命!大姑爺早就偷偷到了京城南門外,就等著我家老爺信號,隻、隻要……劉統領成功,就……”
李豐:“怎樣?”
家丁:“……擁立隨之而行的新皇進京。”
李豐眼前一黑,要不是身邊的鷹甲扶了他一把,險些當場暈過去。
沈易再一次被這猝不及防的發展弄懵了——倘若方才還能用“捕風捉影”四個字替雁王開脫,那現在這是怎麼回事?證據確鑿嗎?他一時又弄不清顧昀到底是不是真回來了,心裡起起落落個無數個可怕的可能性,冷汗快把甲片泡出鏽來了。
方欽將頭埋得低低的,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嘴角露出了一點笑容。
雁王是皇上親弟,非謀反重罪難以撼動。
這不就謀反了嗎?
“去將楊榮桂和他擁立的新皇請進來,”李豐咬牙切齒道,“朕倒要看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