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幢幢(2 / 2)

殺破狼 priest 7015 字 4個月前

幕僚不慌不忙地笑道:“大人,一個人貪墨是貪墨,一個人舞弊是舞弊,可是如今牽連九省,無數重臣彌足深陷,這是偶然嗎?皇上也會想,後麵肯定有什麼原因。為什麼這些朝廷重臣如此窮凶極惡?因為這兩年的日子確實不好過,流民不敢不安頓,苛捐雜稅不敢不上繳,軍費開支不敢不攤,烽火票的指標不敢完不成。”

方欽的眉梢輕輕地動了一下:“烽火票流通可等同於金銀,這事當年江南出事之後的明令規定,你怎麼說?”

“流通可等同於金銀,不代表可以等同於金銀上繳朝廷,”幕僚搖搖頭,說道,“再者江北很多是從南邊跑來的富商,民風開化比較早,中原乃至於西北一帶卻不一樣,人家不認就是不認,官府倘若強製,又要遭到刁民一哭二鬨三上吊,倘若出了事端,朝廷又要問責,究竟是誰動輒得咎、臨淵履冰?大人想一想吧,若真豁出去一拚,此事或許還有回轉餘地,三老爺哪怕獲罪革職,隻要方家的勢力還在,將來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方欽聽罷沉吟不語。

幕僚低聲說道:“大人,世事難料,咱們盼著打完仗翻舊賬,雁王那邊自然不會想不到,這種時候不要講什麼‘不爭是爭’了,不主動走棋,隻能被他們逼死——學生今日話多了,大人彆見怪,告退。”

臘月十六,涉案主謀之一陝西府巡撫受審時,果然當庭大放悲聲,哭訴自己轄地貧弱,烽火票難推廣,隻能當地官府自己買入,上麵還接連下了三批指標,完不成,便隻能東挪西借,又實在沒有進項,苦不堪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這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似的,罪臣們眾口一詞,將隔岸觀火的雁王一黨徹底拉下了水,更有那滾刀肉大放厥詞道:“說人家科舉舞弊是間接買官賣官,那將吏治考核同烽火票掛鉤,和賣官鬻爵又有什麼區彆?”

這一年的辭舊迎新就在混戰中過去了,誰都沒吃上一口安心的餃子。

掐到了最後,軍機處不得不上書請罪,正式宣布廢除新吏法中和烽火票掛鉤的條款,同時暫停烽火票的發售。

然而戰事正酣,未免再次發生朝廷陷入無錢可用的境地,軍機處又趁機提出停止本朝官鑄銀,效仿西洋人在被其占領地地政策與前朝“交子”之說,由各地隆安銀莊發放特殊的“代銀”代替金銀鑄幣,並擬了一係列的新規連同請罪折子一起遞了上去。

隆安銀莊掛著運河辦,也屬於軍機處的權責範圍,隻要新規切實可行,“鐵交子”還是“紙通寶”大家都沒有意見,但是絕不能掌握在軍機處手裡。

於是這時候,馬上就要成型的蒸汽鐵軌意料之中地出了問題。

南北數段已經基本接好,就剩下中間一截,連通了就大功告成,可這最後一截卻拖了一個多月不敢動工,問題出在了土地上。

沿線土地大部分已經是已經預留好的,但是那麼長的一段不可能所有途經之地都是無主之地,原屬於私人的,便會由運河辦出麵,向原來的地主以市價買來,同時給予一些其他方麵的補助——諸如減免稅費等等,也有不願意變賣祖產的,朝廷便以租代征,寫下租約,每年給付租金。

自元和年間開始,大梁朝廷便講究仁政,對文武官員嚴苛,對民間鄉紳卻都很客氣,正是因為太客氣了,這個租約中有個致命的疏漏——隻說了租賃年限,沒說原主不想租了要怎樣。

大概也沒想到有人會毀朝廷的約。

而最後剩下的一段路恰好便是一大塊租用的土地,原主是個大地主,家裡還有彆的生意,本來談得好好的,雖然沒有修到這裡,但是租金已經照付了,不料此人突然反悔,將租金一分不少地退回了,此人雖然無官無職,但背景深厚,與趙國公家裡沾親帶故,他這麼一退,周圍沒人敢打他的臉,個個對運河辦來人避而不見,弄得蒸汽鐵軌改道都來不及,得繞出一大圈變道才行。

因為蒸汽鐵軌停滯,顧昀接連寫了數封信詢問竣工日期,到最後直接上折子到李豐那,說前線物資跟不上,再這麼下去他要被迫收縮戰線了。

方欽的幼弟還沒把自己洗涮乾淨,這時,方大學士終於對兒子“瞻前顧後”“手腕不足”表達了明確的不滿,自己出了手。

這位曾經的半朝座師同一時間做了兩件事。

首先,他秘密會見了朝廷同西洋使節接洽的外事官,委婉地暗示了此時大梁的國力或許不足以支撐和西洋人的持久戰,這麼打下去也是勞民傷財,兩敗俱傷,其中有大功的不是打仗的屠夫,而是最終能促成和談,還江山一個清明太平的人。

外事官曾是方大學士的學生,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皇上若是鐵了心要打,我們為人臣子的怎麼促成?”

“那要看你怎麼和西洋人說了。”一身仙風道骨的方大學士意味深長道,“他們想要的無非是利益,你說他們是願意繼續和顧昀死磕下去,還是願意退一步,與我朝中主和派配合,早日停戰互通友好?皇上和朝廷是要麵子的,洋人倘若真有誠意,把麵子讓出來,我們也不會吝嗇裡子,你說是不是?沒有前線戰事當由頭,我不相信皇上會任憑雁王他們烏煙瘴氣地胡鬨下去。”

打發了如夢初醒的外事官,方大學士又請自己的夫人去請了一個人——隆安皇帝的奶娘,早年出宮榮養後曾經一度頗受方夫人的照拂。

李豐對自己的奶娘很有感情,本來正在和長庚談正事,聽聞奶娘遞牌子進宮探望久病的皇後,忙匆匆交代完長庚,趕去後宮了。

長庚慢慢地離宮往外走去,整個皇宮籠罩在暮色四合之內,千萬琉璃瓦金光隱去,邊緣處還掛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碎冰渣,顯得無比不近人情。

天那麼冷,京華那麼熱。

近日前線越來越緊張,顧昀的書信也隨之減少,漫無邊際的閒聊基本看不見了,偶爾寄封私信也不過是三言兩語。

長庚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在朱紅高牆下呆呆地站了一會,心裡想道:“後天就是正月十六了。”

而江山上籠罩的迷霧始終還沒有撥雲見日。

儘管在他一步一步地籌謀中,那個結果已經越來越近了,可他心裡還是不免時而惶然。

這時,一隊侍衛經過,見了他,忙上前見禮道:“王爺。”

長庚沒吭聲,與那兩個侍衛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突然魔障似的拔腿就走。

“我要見顧子熹。”他心想,“馬上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