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夢回(2 / 2)

殺破狼 priest 8056 字 7個月前

剛開始毫無感覺,陳輕絮下針穩而準,手腳十分利索,長庚隻是合眼閉目養神,忽然,一股充滿恐懼的涼意從他背後升起——好像是避無可避地看著彆人的凶器舉起來,隻能閉眼等著挨的那種恐懼,他後背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縮,雖不能動,卻做出了下意識的躲避動作。

陳輕絮的針紮立刻紮不下去了,她神色凝重起來:“殿下。”

長庚感覺一條看不見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後背上,耳邊一片雜音,故去十多年的女人的叫罵聲在耳邊炸開。

混在那些經年的噩夢裡,陳輕絮的聲音混著安神散刺進他的耳朵:“殿下,這是侯府,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長庚狠狠地一激靈,用儘全力微微點了點頭。

陳輕絮將下一根銀針送入,第二根安神香已經燃儘,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鐘:“這才隻是個開始,殿下用不用再適應一下?”

長庚輕輕咬了一下舌尖:“不,繼續。”

陳輕絮不再廢話,下針如飛,方才褪下去的幻覺再次卷土重來,年幼時代秀娘施加在他身上種種傷痛一一重現。

陳輕絮神色一緊,她看見長庚鎖骨上一道舊傷疤突然毫無緣由地紅腫起來,一行細細的血跡滲出來,皮下蛛網似的血管往兩邊裂開,十分猙獰。

“殿下,雁王殿下!”陳輕絮叫了他一聲。

長庚毫無反應。

陳輕絮不敢再動手,忽然,她眼角掃見床腳掛著一副鐵肩甲,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現在軍中鋼甲早已經變了樣式。陳輕絮驀地想起來,早年和長庚談起烏爾骨症狀時,他似乎無意中提到過,第一次從噩夢中掙脫,是顧昀在床頭掛了一副他身上的甲。

陳輕絮長袖一掃,鐵肩甲發出一聲清越的撞擊聲,金石之聲掃過靜謐的室內,長庚越來越急促的呼吸陡然一頓。

他眼前有重重魔障,先是被困在了年幼時自己的身體裡——尖銳的發簪,燒紅的火棍,肮臟的馬鞭,女人鐵鉗一般尖銳鋒利的手……而一切的儘頭,有一個身披一半鋼甲的顧昀,時隔多年,默默地注視著他。

長庚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盯著他,艱難地維持著自己一線的清明,不知過了多久,周身妖魔鬼怪似的幻覺才漸漸遠離,長庚筋疲力儘地回過神來,見桌上的安神香已經燃儘了,陳輕絮正在收攏銀針。

他這才發現,自己又能動了。

陳輕絮:“感覺怎麼樣?”

長庚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見胳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好多細小的擦傷,已經很快結了痂,有點癢。他試著攥了攥拳頭:“好像又爬出來了一次。”

陳輕絮離開以後,長庚倒頭就睡,這麼多年來,他的睡眠好像一泊平湖,一個石子都能敲碎,除了失血昏迷,很少能有這種昏天黑地的感覺,也頭一次沒做噩夢。

他夢見一個高聳的瞭望塔,遠處有遠遠的火光,營地裡守衛森嚴,透著一股枕戈待旦的味道,一隊巡營歸來的將士正拉緊馬韁,突然,為首的那個人回頭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居然是顧昀,臉上戴著一個比麵具還花哨的琉璃鏡,銀邊與玄甲相映成輝,衝他促狹地一笑。

夢裡,長庚失笑道:“這是什麼打扮?”

顧昀從馬背上伸出一隻手,燒著紫流金動力的鐵臂輕飄飄地便將他拉上了馬背,從身後抱住他,趴在他耳邊笑道:“軍中寂寞,多勾搭幾個小美人。”

人在夢裡不太會掩飾自己心裡細微的念頭,明知他說的是玩笑話,長庚心裡卻仍然泛起一點說不出的委屈:“我在京城夙夜難安,唯恐一步走錯,每天隻盼著從你那聽見隻言片語,還總等不到。”

顧昀無奈道:“殿下,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撒嬌的?”

長庚聽了,認為他說得對,很想像民間話本裡寫的那樣,變著法地跟顧昀無理取鬨一番,然而書到用時方恨少,技藝很不純熟,一時有點卡殼,不知從何鬨起。顧昀卻一抬手將自己臉上的琉璃鏡摘了下來,偏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你不喜歡,我就不戴了。”

清晨的時候,長庚是在顧昀那可怕的笛聲裡醒來的,他迷迷瞪瞪地爬起來揉揉眼睛,總覺得魔音似乎還在繞耳,痛苦地揉了揉酸麻的耳根,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這真是他這一輩子最美滿的一個好夢。

有顧昀那一支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相伴,哪怕前方真的都是些牛鬼蛇神,他也能無所畏懼了。

長庚不知道的是,前線頭天夜裡,顧昀巡營歸來的時候,突然莫名有種身後有人看著他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回了一次頭,剛好又把臉上的琉璃鏡甩了下來,這回鏡片沒壞,倒是那精雕細琢的花邊讓他的肩甲磕掉了一角,隻好鬱悶地承認這玩意中看不中用,換回了普通的。

第二天沈易聽說,指著他好好笑話了一頓:“指不定是哪路神仙看你騷包不順眼了。”

“那這神仙管得真寬,”顧昀大言不慚道,“沒準是看我英俊瀟灑,上趕著想給我當老婆。”

沈易:“……”

還沒等沈將軍將隔夜飯吐出來,便有將士來報:“大帥,您派往東瀛的使者回信了。”

顧昀:“拿進來。”

西洋軍的補給有一批是在東瀛人的配合下從外海送來的,在正常戰爭中,東瀛人仿佛一直都攙和在其中,然而又狡猾地一直不肯將自己露在台麵上,哪怕當年了癡帶著數十個偽裝成和尚的東瀛武士企圖劫持隆安皇帝——那也是出於他的個人私怨,東瀛人沒有真正站出來替他討個說法。

沈易:“怎麼說?”

顧昀搖搖頭:“說是對他們禮遇有加,但態度曖昧,使者一要談正事,能管事的就避而不見,找一幫白臉舞女陪客……東瀛人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倘若洋人能在我國土上紮根,他們便能跟著吃一口腐肉,但倘若西洋軍艦敗退,他們日後還是要跟我們比鄰而居的,因此既出力又不願意徹底得罪咱們。”

沈易皺眉道:“兩頭討好,這算什麼東西?”

“好東西。”顧昀笑道,“他們這麼首鼠兩端,我就放心了,等著看,有大用。”

沈易搖搖頭:“我們有點等不了了,南邊戰線拉得太長,紫流金繃得太緊,就算是你從中調配,也不免有跟不上的時候,再說我擔心這麼拚下去,朝中會有雜音。”

顧昀的神色淡了下來。

沈易又提醒道:“我聽說朝廷認為咱們不應該悶頭隻打,應該‘一棒子一甜棗’,最近正在組建新一批的外事使,倘若這些人真是夾著棍棒來送甜棗的倒還罷了,就怕是專程來添亂的。”

顧昀沉吟片刻:“什麼時候到?”

“差不多該動身了,”沈易回道,“總不過十天半月——子熹,你想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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