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踏著梯子上了簡家後花園的牆頭,臨下去之前,還瀟灑地朝簡老太爺擺了擺手。
有老太爺看著,沈餘之表現得規規矩矩,連頭都沒回。
簡淡聽說過爬牆頭的賊人,卻沒聽說過爬牆頭的王爺。
她小聲問道:“祖父,睿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沈餘之死後,睿王整日醉酒,從不踏足後花園。她在王府做了三年寡婦,很少見到睿王,對其亦沒有了解。
簡老太爺道:“他是個喜歡胡鬨的人,為人卻是諸王中最光明磊落的一個。”
簡淡挑了挑眉,當著主人的麵爬牆頭,確實夠胡鬨,也足夠光明磊落。
祖孫二人回到香草園。
簡老太爺好好地把小院打量了一番,說道:“祖父以為自己已經很重視你了,來了之後卻發現,祖父其實什麼都沒有做。”
簡淡替他斟了茶,笑道:“祖父無需在意王爺的話,孫女覺得這裡很好,自在、安靜,且怡然,已經習慣了。”
簡老太爺不敢細想簡淡所謂的夢境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孫女說的是夢裡的寡居生活。
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朝李誠抬了抬手。
李誠便把那隻錦盒拿過來,交到簡淡手裡。
簡老太爺有些艱澀地說道:“雖然祖父不願,但這就是現實。以三年為期,如果成功,如果世子康健,祖父就給你一個太子妃的位置。祖父知道你不想要那個位置,祖父同樣也不想做外戚,但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喜不喜歡所能決定的……”
簡老太爺道,他答應與睿王府聯姻實在是迫不得已。
冀東省大雨傾盆,洪澇災害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數條河流決堤,數十萬人遭災。
雖說朝廷已將錢糧一並下發,但經過層層盤剝後,僅有一小半送達災區。
他有心救人,亦有心懲治貪腐,卻被八方掣肘。
沒有武將和勳貴的支持,僅憑他和學生的微薄之力,舉步維艱。
這時候,與睿王結成共同利益,變成了必須。
所謂朋、黨,其本質上不過是不想單打獨鬥罷了。
他不是迂腐之人,絕不會因為厭惡朋、黨,就當真憑一己之力跟大多數人抗衡。
另外,沈餘之不是一般
的孩子。
簡老太爺從知道沈餘之在禦書房攪和了英國公父子請皇上賜婚的請求,就知道,他絕對要來真的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不斷接觸,他對沈餘之的了解日漸增多。
沈餘之年紀雖小,智慧卻不在他之下,為人陰狠,手段毒辣。
既然沒有絕對的把握保住簡淡,不如乾脆隨了他的心願。
……
簡老太爺是個心思深沉之人,在家裡從不談國事,今天說這麼多,隻是因為愧疚——他到底拿孫女的婚事與睿王做了交易。
然而,簡淡重活一回,又如何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三年為期,並兩個條件,祖父已經仁至義儘。
從古至今,哪有光吃飯不乾活的美差呢?
塵埃落定,簡淡的心忽然靜了。
她說道:“祖父,我都懂了。沈餘之未必是火坑,但慶王和次輔一定是。您放心,這樁親事我能接受。”
“好孫女。”簡老太爺久久地看著她,大手伸過來,笨拙地在她頭上摸了摸。
陽光從紗簾中斜射進來,把簡老太爺眼角的皺紋照得深刻且濃密。
以往,簡淡覺得這些皺紋裡每一條都藏著智慧和手段,如今卻覺得,每一條都是疲憊和倦怠。
“祖父,首輔這個活計不好乾吧。”她拿起茶壺,又給簡老太爺續了一杯。
清澈的茶湯穩定地落入鴉青色的茶杯中,濺起無數細小的水花,嘩啦啦的水響聲清越活潑,人的心情亦隨之變得輕鬆起來。
“不好乾,祖父真的很累。”這大概是簡老太爺生平第一次承認,他真的很累。
“累了您就好好歇歇,等忙完這一陣子,孫女陪您去莊上呆幾天,釣釣魚,爬爬山。”簡淡站了起來,把簡老太爺讓到躺椅上,讓他躺實了,輕輕在他太陽穴上按揉起來。
“好,等祖父把賑災的事處理完,咱爺倆就去,不帶旁人。”簡老太爺閉上眼睛,打了個嗬欠。
簡淡便不說話了。
不到盞茶的功夫,老太爺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簡淡坐在貴妃榻上,親手打開錦盒盒蓋,露出一隻躺在黑色絨布上的青花鴛鴦型硯滴。
青花色澤穠麗,造型栩栩如生,大概有人經常把玩的緣故,手執之處有厚厚的包漿,
年代感撲麵而來。
簡淡拿起來,正要仔細瞧瞧,餘光忽然瞧見下麵放著一張漂亮的紙箋。
打開……
上書:“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
字很醜,每一筆都很用力,墨色淋漓,凶悍霸道之意撲麵而來。
這是沈餘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