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天子遇刺一事悄然結束,但闔宮上下各處戒備,今夜當值的羽林衛比平日多出幾倍。
這邊蘇元為查黑衣人來曆著急忙碌,而不遠處的乾清宮燈火通明,那盞被晚風吹滅的燈又重新點上了,燭火搖曳,將書案前那人的影子拉扯著拖在地上。
朱公公低頭垂眸,注視著腳邊謝昀的影子。灰黑的影子綽綽,透過時而變化的形態可以窺得正主此時有多焦心。
紫檀書案平鋪著畫卷,謝昀鬱塞地瞧著畫。
畫中人他已經來來回回看了無數次,先前那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盛,幾乎要擠爆他整顆心。
“朱頤。”謝昀沉著臉喚了聲,手指隔空點了點畫:“你看這……”
朱公公這才抬眸,按謝昀所指的位置看去。
那是畫的上半部分,謝昀端端指著畫中人的眉宇,劍眉朝兩鬢斜挑,還有幾縷額前碎發夾雜著瑞雪在眉宇處飛揚。
知朱公公老眼昏花,謝昀特地指出:“眉宇間有顆痣。”
朱公公端了盞燈,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點點光暈落在畫中人眉宇間,朱公公這才借著光亮睜大眼。
若不是謝昀指示到位,朱公公尋到這顆痣怕還需要好長的時間。
如同謝昀所說,這畫中人左邊眉間靠近鼻梁處有個小點。朱公公本想寬慰謝昀,這眉宇間多出來的一點許是作畫之人不慎滴了墨跡,可看清這一小圓點後,朱公公噤聲了。
那是用上等的朱色顏料特意點的。
眉宇間一點朱砂痣。
謝昀招手:“去……去拿鏡子來。”
朱公公望著謝昀,幾番欲言又止。若非謝昀專注著觀察畫像,必會蹙眉讓朱公公直言。
朱公公依言尋來了一枚刻著栩栩如生的龍虎麒麟銅鏡,雙手捧著恭敬地遞到了謝昀麵前。
謝昀一把拿過,對著自己,銅鏡中顯出當今天子的容顏來。
朱公公餘光瞥見,謝昀一手舉著銅鏡手柄,空出來的手在自己眉宇間扒拉了兩下,隨後整個人呆滯了一瞬。
“萬……萬歲爺?”朱公公不安地喚出聲。
那枚銅鏡清楚地映照了謝昀皮相,眉梢斜入鬢發,星眸微挑很是緊張地打量鏡子中的自己。
片刻後,那本就冷硬的臉部線條更加淩厲,還帶了幾抹不可置信的神情,叫人望而生畏又無端覺得可憐弱小又無助。
“朕……”謝昀茫然道:“眉宇間似乎沒有這顆痣。”
朱公公:“……”
謝昀下頜繃得極緊,把銅鏡往朱公公懷裡一攘,眼梢一抬,那眉宇也隨之跳動:“你來看看,朕到底有沒有這顆痣!”
朱公公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忤逆謝昀,隻得踮了踮腳,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直視龍顏。
“怎樣?”謝昀有些不甘心地問:“朕到底有沒有這顆小痣?”
朱公公一哆嗦,趕緊跪了下來:“奴才該死。”
謝昀沉默,凝著跪在身前的朱公公。不知過了多久,他抿唇轉身,繼續打量起書案上平鋪的畫像。
許是萬事開頭難,又或者不是驚喜不至而是驚喜永遠在身後等候一場蓄勢待發。當謝昀發現這畫中人眉宇間有一小顆朱砂痣,磨平了這難於上青天的開頭後,之後驚喜紛至遝來,源源不絕。
這畫中人眉骨處竟有一塊疤痕,隻是顏色與主色調相同,若多看兩眼早就可以發現。
謝昀又往下看去,忽的腦中靈光一閃,第一次身體力行地悟了‘醍醐灌頂’四字。他赫然找尋到自己當初覺得詭異端倪的點——畫中人一身戎裝,他又幾時征戰過沙場?
謝昀:“……”
這畫中人根本不是他!
那本該是誰的姓名甚至不用絞儘腦汁地去猜,蛛絲馬跡所得的每一個異樣都在指名道姓。謝昀忽然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畫的情景。
那日似乎和畫上一般,也是一個大雪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