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看著國舅爺, 她還有很多想要說的,譬如問問國舅,到底他是從何時開始心生了與她一般的眷戀。譬如問問他這麼多年可曾也有過發了瘋的想念。
千言萬語很多, 但雁回獨獨沒有告之國舅,她與他又有何差。睹畫思人, 一眼萬年,亦有等他到青山白骨的決心。
可那都是下一世的事了。
那號角之聲愈來愈響,其中伴隨著鐵騎滾滾而來的震動轟鳴,掀起的黃沙直上蒼穹將那漫天的霞光生生掩蓋。
國舅爺聽見了雁回那句話,正要說什麼,便見朱公公焦急尋來。
蠻夷終於打過來了。
朱公公奉謝昀之令,請雁回去安全處。
謝昀此舉,讓國舅爺稍稍放了些心。事情緊迫, 想到謝昀從未親上過沙場,國舅爺向雁回一拱手便帶著星河往城牆方向去。
朱公公在身後喚他:“大將軍, 聖上口諭,讓您即刻啟程返回京都。”
國舅爺並未回頭,聲音繞過他傳了過來, 他道:“我既在這裡, 便沒道理不顧謝昀,他若出了什麼意外, 什麼抗旨不尊就沒意義了。待他安然無恙再來罰我, 我本質就不是一個聽外甥話的舅舅。”
朱公公還要在說,卻被雁回不讚成地止住了。
國舅爺就是如此,什麼規矩於他來說都是虛妄,可偏偏這麼放蕩瀟灑之人卻又是個十足的重情重義之人。
雁回其實也放心不下謝昀,隻是她還念著一個人。
雁回道:“去將安美人尋來。”
謝昀將雁回安排在酈城一座宅子中, 又差了朱公公帶著侍衛保護著。她們先到一步,到時安美人尚未在宅子中,驚絮便尋著四下無人的機會,按下自己狂跳的心問:“娘娘……為何不也將您的心意告之大將軍?”
“告之了……”雁回輕吐一口濁氣反問驚絮:“然後呢?”
驚絮一嗆。
雁回輕飄飄開口:“你知我聽了沈辭那句‘情有獨鐘愛不忍釋,義無反顧百折不撓’是何感受嗎?”
驚絮順著雁回的話猜道:“回娘娘,奴婢猜娘娘當時欣喜若狂,大喜過望。”
雁回低低笑了聲,唇邊泛起了一絲澀意:“是,我的確欣喜若狂,若再早些年,我定狀若癡狂,必要往那碧新湖裡跳,否則無法鎮定我心中所快。就算鬨上個十天半月也要求父親往宮裡去,請先帝收回賜婚。”
她忍不住長長地歎息:“可如今,我心雖歡喜,歡喜過後是無儘的不甘、遺憾,我不斷自問,我可是做錯了什麼,為何上蒼要如此捉弄我?以前我可以悄悄將這大逆不道的秘密藏於心,現下卻不能了,當我一想到沈辭……我便深感無能為力。”
“所以……”雁回難過的笑了:“我又何必給他無故增憂呢?”
她聲音一直輕輕的,落在驚絮心頭隻覺得帶了千斤巨石般的沉重。饒是這般威力,也無法將雁回心底的苦悶、像刀俎割肉般的痛苦完全述說。
“可……”驚絮想了想,望前廳外小心地凝視了半響,隨後才壓低聲音對坐於主座上的雁回道:“聖上已知曉畫中人乃大將軍,聖上卻無責怪娘娘之意。奴婢想,聖上與大將軍叔侄情深,指不定聖上會念著這情成全了娘娘與大將軍。”
雁回像是聽見什麼滑稽的笑聞,她唇邊的難過不減:“便是以前的聖上也不會做出這等辱沒皇家顏麵的事,聖上之所以沒有責怪我,隻因這畫當年由先帝看過改過,我不過是拉大旗作虎皮,借了先帝之名才得以逃脫。”
說到這事,驚絮頓起一身冷汗,當年她並不知道自家小姐閨房掛著的畫並非謝昀,還一個勁地替雁回開心,現在回想起來,不知雁回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入宮的。
聽驚絮把後怕一說,雁回目光微斂,道:“我當時便沒想過能活著離宮。”
驚絮忙寬慰道:“所幸上蒼庇佑娘娘,先帝並未察覺有異。”
話音一落,雁回忽的皺起了眉,眼前的景色漸漸融合成一團。
記憶飄散,飄飄蕩蕩回到了她離死亡最近的那日。
那日天降瑞雪,雁回帶著畫像入宮,由當時的禦前總管領進了養心殿。
先帝坐於案前,雁回低垂著腦袋隻能見到一點象征無上權力的明黃。她行過禮,先帝和她寒暄兩句,便讓她將畫拿出來。
雁回捧著畫交給了大太監,她始終埋著腦袋,想著若是叫先帝發現了端倪,便將想好的‘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說辭講出來,求先帝看在父親戰功赫赫的份上莫要遷怒雁家。
然,先帝凝著那畫看了許久。
本淡然的神情忽而攀上幾抹笑意,雁回聽見先帝渾厚的嗓音在殿內蕩開:“畫得不錯!”
雁回登時手腳冰涼,後背頓生一層冷汗,養心殿數人,無人看出她已在崩潰邊緣。
先帝招來大太監一同來看,先揚後抑:“不過下筆還是多有稚嫩,去將張乘風宣來。”
張乘風,太子謝昀老師,專授太子書畫。
雁回一顆心再次提了起來,她垂首以待,心跳如擂。直到張乘風入了宮,提筆在畫上小心修改幾處。
先帝越看越滿意,問雁回:“太子還未親眼瞧過這畫罷?”
雁回搖了搖頭,小心道:“回聖上,太子未曾。”
先帝眉頭舒展開來:“那今日朕便當一回這牽線搭橋人!”
……
思緒回籠,雁回眉頭緊蹙,她當時滿心隻覺僥幸,並未往深了想。到後來,但凡見過這畫的人無一人能往國舅爺身上想,久而久之她便放下先帝改畫一事。
如今細細想來,便是謝昀仔細看了先帝改後的畫像都認出畫中人來。
那麼當時的先帝呢?
雁回疑竇叢生,剛要說什麼,忽聽三聲鳥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