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校學生守則研習12
胡桃騰得一下站了起來,直接擋在了曲月的身前;張晟的表情和直接見了鬼沒什麼區彆,連雪雀也坐直了身,眯著眼審視著眼前的人。
“今天教學樓要裝修。”中年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眾人警覺的目光,依舊維持著如常的笑容,“為了確保學生安全,我把你們分彆送回宿舍。下麵從一號樓開始,一個樓一個樓的往外走。”
就在眾人麵麵相覷時,雪雀第一個站了起來,笑意盈盈地走到了賈老師身邊,仰起頭笑著說:“老師,我是一號樓的。”
賈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領著雪雀離開了。他們逐漸消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格外明顯,而曲月的心也一點點地提了起來。
教室再度陷入了寂靜。張晟癱倒在桌椅上無聲地抽搐著,兩隻眼睛有些神經質地凸起;連胡桃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曲月緊張地微微蜷曲著腿,緊緊地盯著那張桌椅。
她不是能力最強的,不是天賦最多的,更不是在這個遊戲中存活幾率最大的。
……但她是所有幸存者中獲知信息最多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被還原的事實應該是這樣:
這所被隱去名字的中學是一座專門為高三學生開設的學校,故而新生登記冊上的班級就已經是以高三一班開頭;其中一名叫做梅如雲、住在209的女生,在經曆了一些事情後最後走向了自儘的路,在星期一上午九點三十四分到三十五分左右,麵對著遠處的商場,在許多惡意的聲音鼓動中,從育英樓天台跳了下來,墜落在麵對著致遠樓的廣場身亡。
梅如雲跳樓的慘案發生後,校方第一時間選擇把還在上課的學生鎖在教學樓裡,通知保安室的保安及時清理現場。
但這樣就有一個疑點:如果推測正確的話,那麼當時她在樓梯間逃亡時聽到的聲音,應該就是梅如雲生前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但如果當時學生都在教學樓裡,她聽到的是什麼聲音?
“垮,垮,垮。”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拖著走,拖拽物體的聲音從教學樓走廊裡經過。曲月的精神高度緊繃,豎起耳朵儘量平靜下呼吸,靜靜地聆聽著走廊裡的腳步聲。
是賈老師回來了嗎?
腳步聲好像隻是在教室附近繞了一圈,隨後便又沿著走廊向著樓梯轉角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了。
……是幻覺吧。
曲月強迫自己收回了目光,默默地盯著黑板邊掛著的時鐘,繼續嘗試著厘清腦內雜亂的思緒。
當時梅如雲聽到的聲音是來自校外的嗎?對於一座全封閉的寄宿製學校,怎麼會有那麼多非學生的校外人員湧到樓下鼓動學生跳樓,學校難道不會阻止嗎?
當時梅如雲意識中那個唯一一個試圖阻止她跳樓、自稱“姐姐”的聲音又是誰?是學校叫來的家屬,還是學校的老師?
“垮,垮,垮。”
又出現了。曲月的瞳孔猛然一縮,神色中夾雜著幾分驚恐和惶惑。那個聲音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而胡桃和張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隻有她能聽得到嗎……?
曲月的麵色有些蒼白,當胡桃發現她的神色不對並回過頭關切地拍著她的肩膀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她隻是動了動嘴唇,灰敗著臉搖了搖頭。
她逐漸開始理解這裡的規則了。
在這裡,看到更多、聽到更多、知道更多、了解更多……
……追尋著「祂」的身影,理解著「祂」的存在,被「祂」注視著、愛著……
在這裡並不意味著幸運……
……而是意味著回歸「祂」的懷抱。
“垮,垮,垮。”
聲音越來越清晰了,無數的低語聲、歌聲、笑聲、哭聲與從黑泥中伸出的手自霧蒙蒙的窗外探出,昏暗而稠膩的黑暗逐漸吞沒了一切。
在某個瞬間,曲月的腦海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那個聲音,正是拖著麻袋走發出的聲音。
是……「它」嗎?
“垮,垮,垮。”
聲音越來越近了。與上一次來回徘徊最終離去不同,拖著麻袋的腳步聲緩慢地蹭著地麵,發出沉重的拖拽聲愈發清晰。
曲月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咬著牙,用指尖輕輕地觸碰著胡桃的手背,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帶著一絲絕望的眼神看向窗戶。
三、二、一。
腳步聲在教室門口戛然而止。
「聆聽」的能力被曲月謹慎而小心地放出。為了麵對可能看到的場景,她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長滿嘴巴的身體、粗重猙獰的呼吸、閃爍著冰冷光芒的鐮刀、黃澄澄滿是渾濁的惡意的眼睛、濕冷滑膩的腕足、蜂擁而至的瘋狂歌聲……
……然而,她卻什麼也沒有聽見。
走廊裡空空如也。白熾燈均勻地頻閃著,偶爾有一兩下卡頓;一絲風也沒有,印著各式各樣勵誌語句的張貼宣傳紙靜靜地貼在牆麵上。教室中的時鐘顯示現在是下午六點十分,黃昏的餘暉順著窗戶,在沾著些許汙漬的牆麵上投射下了一塊矩狀切割的陰影。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條無比正常的教學樓走廊。
……然而在這所學校,最正常的……或許才是真正的「異常」。
曲月咬了咬牙,再次催生著「聆聽」的能力,試圖尋找著「它」來過這裡的痕跡。聽覺分出了無數條無形的觸角,貼著牆麵飛快地向走廊兩側蔓延開。
天花板的白熾燈均勻地依次跳躍著,就算曲月不斷地使用著「聆聽」,走廊依舊一切平和。這裡一絲異常的氣息都沒有,但她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濃鬱。
曲月的狀態並不對。這和她不斷使用能力、了解這裡的故事脫不開乾係——
——但同時,她還擁有著「預知」的能力。
心中愈發濃重的不安和焦躁,到底是SAN值下跌造成的副作用,還是那個難以捉摸的被動天賦被觸發——這個幾率,曲月不敢賭。
教室裡還有張晟和胡桃,外麵還有獨自一人被帶走的雪雀。
她一定……要為大家做點什麼才行。
而且……
她抬起頭,帶著略微迷茫的眼神看向依舊均勻頻閃的白熾燈。
這條走廊……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等等。
這棟教學樓……明明根本不大吧。
它的走廊……
……怎麼會這麼長?
曲月乍然意識到了什麼。與此同時,代表她視覺與聽覺的感知觸角也與她的意誌一同近乎著瘋狂地貼著牆麵回頭奔走著。
“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
“拚搏創造奇跡,奮鬥書寫輝煌”……
“文明高雅,樂學善思”……
“十年磨劍為一搏,六月試鋒現真我”……
……
……
“……為什麼?”
這句與眾不同的小紙片在眾多千篇一律的勵誌勸學語錄中隻是一閃而過,就算被看到了,多半也隻會被當成學生隨手貼的小紙條;然而這一次,卻被一直留意著牆麵上宣傳紙內容的曲月捕捉到了。
曲月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紙片上的內容。「為什麼」,這整張紙片上僅有的三個字以極其沉重用力地筆觸一筆一劃地刻在上麵——可以猜得到,書寫者當時的情緒已經敏感激動到了一定程度。
她仿佛能看到那個模糊而瘦小的背影蜷縮在角落,抬起筆,滿含恨意和痛苦地低聲不斷重複著……
“……為什麼?”
她乍然驚醒,才發現竟不知何時,眼前的三個字開始向外滲透著血跡。
深紅色的血液流進土地裡……
……深紅色的血液。
曲月的瞳孔猛然一縮,從濃稠的恨意和絕望中掙脫出來。紙片上的字跡開始扭曲、支解、破碎、重構,抽象而無意義的符號如同萬花筒中圖案一般不斷變幻。
太陽穴傳來了針紮般的刺痛——這是感受到危及生命的危險時,「預知」拚了命發出的警告。
在曲月反應過來的瞬間,便攜帶著所有的感知觸角拚儘全力地向著教室的方向跑,想要回到本體的身上。她嘗試著一層層地遞減「聆聽」的能力,然而儘管天賦升級後她終於對它有了一定的掌控能力,但如今卻又收不回去了。
……不,與其說是無法自如控製……
……不如說是被什麼東西牢牢地扯住了。
若有若無的歌聲從走廊深處傳來,而曲月在聽到那熟悉的開頭後便拚了命地用各種各樣的歌詞故事核心價值觀填滿自己的大腦。
不能聽……
……絕對不能。
無數雙手從牆壁上伸出,不斷後退的宣傳紙也已完全不同。那些紅色、粉色的紙全部褪色、變得破破爛爛,上麵的內容也不再是那些勵誌語句。
考試卷、成績單、家訪通知單、醫院病例、患者信息備案……無數的文字飛快地劃過曲月的視野,不屬於她回憶的、斷斷續續的話語自她的背後蜂擁而至。
“不是上節課剛講過嗎?為什麼不好好聽?”
“叫你家長來一趟學校!”
“……是的,這孩子月考成績……”
“謝謝賈老師,這孩子一直……是的,是的,麻煩您了……”
“放學後來老師辦公室……”
“……老師是喜歡你才這樣做的。”
“……女士,孩子現在的情況……”
“不行……這麼多……這也太……”
“……騙人的吧?!走!”
“如雲,你知道當初媽媽放棄了多少才生下你的嗎?”
“你要爭氣,你必須努力,你要掙錢……”
“……為什麼不願意去學校?”
“媽媽現在就送你去……現在,馬上,閉嘴!”
“老師是喜歡你才……”
“……是喜歡你才……”
“……彆跑啊,老師是——”
“……救救我。”
深紅色的血液緩緩流下,滲入了土地。無數的惡意在此滋生,噩夢的果實再度複生。
深紅色的血液流進土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