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另一個角度看……
曲月有些無奈地環視著不斷被怪物卷起的紙頁,還有那些迄今為止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隻是那樣靜靜地停在那裡也足夠嚇人的、已經不知不覺遍布了整個209寢室陰影與縫隙的眼睛。這眼睛雖然也是黃澄澄的,但與其說是與怪物雙臂上、現在正在疼得半睜半閉的那些渾濁而滿是惡意的眼睛相像,倒不如說……
……倒不如說,更像那隻巨大的、如同無機質的玻璃珠一般的、被黑影所圍繞和稱頌的眼睛。
不管怎麼說,這隻怪物是逃不出去了——她也是。
就在這時,不斷發出嘶吼聲的怪物突然劇烈地翻身,朝著她的方向揚起了一陣裹挾著無數致命的紙頁的狂風。
都不必自己心裡多猜,光是看著那麵曾經有過被這樣的紙頁襲擊過、現在已經不僅一片焦黑而且還凹下去了一大塊,甚至現在還在向下緩緩地掉著牆屑的牆,曲月就能猜到被這麼多紙頁迎麵撲來的後果了。
鋼筋鐵泥尚且如此,人類之軀怎麼擋得住?
曲月唯一能做的,隻有強忍著恐懼、驅動著在死亡前僵硬的四肢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沾滿深紅色血汙的被子裡。濃重的血腥味鑽入了她的鼻腔中,曲月唯一感覺到的卻隻有麵對死亡和高溫真切的恐懼。
三、二、一——
——欸?
明明感到周圍的氣溫剛剛如同要燒儘的一切的飆升,為什麼……她卻活下來了?
曲月抿了抿已經咬得發白的唇角,緩緩地嘗試著把被子向下拉了拉——
——無數隻金蝶便映入了她的眼簾。
這是……
“哎呦呦,”帶著熟悉笑意的上揚聲音響起,通體玄黑的長杖在少女纖細白皙的手中旋了一圈,隨後“哢”得一聲紮在了地上。她揚起了那雙赤紅的梅花瞳,靠著牆壁笑著衝曲月揮了揮手,“這是乾什麼呀,弄得溫度這麼高?”
無數的金蝶從她的身側湧出,那些看上去脆弱而不堪一擊的雙翅齊齊向兩邊扇去,將那些致命的紙頁向兩側掃開;原本那些寄居於陰影與縫隙中窺探著的眼睛也隨著金蝶所行之處緩緩閉合,再度鑽回了黑暗中。
少女就在金蝶中大喇喇地走了進來,一腳踩住了那隻仍在不斷掙紮著的怪物,背在身後握著槍柄的手毫不猶豫地向前一劃,乾淨利落地將怪物身下的麻袋劃了個對半。
無數深紅色的血汙從怪物身下的麻袋中流出,原本還在瘋狂掙紮著的怪物劇烈地抽搐了兩下,便徹底失去了聲息。
“哼,想跟本堂主搶生意,”少女衝曲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故意做了個凶狠的搞怪表情,“那結果就是——變成本堂主的生意!”
曲月一直掛在胸腔中的那股氣終於吐了出來,一直竭儘全力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機中保持著冷靜的她此時聲音中甚至帶了幾分哭腔:“……胡桃!”
第三次輪回,胡桃依舊回來了。
起碼這一點……起碼這一點,沒有被改變。
捅開怪物的麻袋,裡麵的血汙流儘後,露出了其中的幾張黑白照片。曲月一一撿了起來擦乾淨,發現是梅如雲和幾個人的合照。
這張是梅如雲和一個矮矮胖胖、笑眯眯的女人的合照,曲月推測這應該就是真正的宿管;這張是和一個中等身高、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合照,看著照片上男人臉上嘴角掛著的那抹笑容,曲月推測這就是被梅如雲描述為“看起來很和藹”的年級主任。
儘管看上去和藹……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麵獸心的中年男人為了一己貪欲,利用了梅如雲母親偏執的、想要讓梅如雲臨時複讀上一個好學校的願望,強迫梅如雲母親與他發生了性/關係,梅如雲才得以臨時插班入學。梅如雲或許並不是完全沒有埋怨過母親對她過於嚴苛的要求,但在知道母親單方麵為她付出了這麼多的時候,她能接受的命運隻有沉默。
有時候,當一個人接受他人單方麵的付出與愛意的時候,對於那個人或許隻是難以、無從訴說解脫的痛苦、負擔與壓力罷了。
另一張照片上,是梅如雲和一個年輕女人的合影。那個女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六七歲;與其他照片不同,另外兩張照片上,無論是梅如雲還是宿管、年級主任,不管他們此時此刻心裡正想著什麼,至少所有人麵對著鏡頭都露出了笑容;而這一張氣氛則十分壓抑:
年輕女人和梅如雲站在一片空白的背景前,她牽著梅如雲,而在其他兩張照片中都露出笑容的梅如雲此時卻一臉冰冷而麻木,像極了曲月真正認識的那個副本BOSS;而年輕女人眉頭緊鎖,嘴角勉強地上揚,似乎想要露出一個笑容。
年輕女人……
曲月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圈日記,卻感覺好像總是差了點什麼,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嗯……”胡桃從曲月的身後探出兩條白皙的胳膊,從後麵環著她的肩在她的胸前晃悠著,“曲月,你當時說過,梅如雲在最後墜樓的時候,聽到的除了下麵傳來的催促她跳樓的聲音,還有一個一直都在勸她活下去的聲音,對嗎?”
勸她活下去……
……對……
曲月瞳孔猛然一縮,腦海中的記憶逐漸被喚醒。
對……日記裡除了那些將梅如雲推向深淵的人,還有一個曾經幫助過她的人。
是那位帶著她做了驗傷的心理谘詢師!
她……她在哪兒?
“曲月,”胡桃靜靜地望向她,那雙赤紅的梅花瞳在黑暗中灼灼發光,“你想到什麼了,對嗎?”
曲月望著胡桃眼中鼓勵的神色,用力咬了咬牙,艱難地說出了自己推測。
“所以,你的意思是,守則中提到的那些可以為我們提供幫助的角色之所以不存在,是因為需要我們自己來扮演?”胡桃眨了眨眼睛。
“……對,這是我們從這裡逃出去……我目前能夠想到的唯一的方法。”曲月看向胡桃的眼神逐漸堅定,“想要逃出這個副本,隻能將梅如雲帶出這不斷重複的一天——我們可以扮演那些知道真相卻不作為、或者以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改變全局的人,讓梅如雲脫離死亡的命運!”
明明說的時候情緒甚至可以說是激動而高昂的,說完後,曲月的內心卻忽然升起一絲怯意來。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胡桃那張看不出心思、永遠笑眯眯的臉:“……果然,還是有點太扯了嗎……?”
“不。”胡桃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忽然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這不是場遊戲嗎?有人通關,就靠打敗BOSS;有人通過,是靠自己的方式巧妙化解矛盾。‘不戰而屈人之兵’,很厲害唷。”
“而且……”她的目光微微一沉,“我保證……”
“……這是最後一次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