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寬開口,聲音十分嘶啞:“阿曉。”
蘇曉的瞳孔縮了縮,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你叫我什麼?”
嚴寬依舊沒有轉過身,語氣卻十分平靜:“我想起來了。”
蘇曉僵在了原地:“……想起來……”她怔了怔,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她快步向前走去,“嚴寬,你想起來了什——”
“不要過來!”嚴寬厲聲喝道,驚得蘇曉當下愣在了原地。他垂下了頭,身體微微搖晃,“……不要過來。”
蘇曉的身體不斷顫抖著,一直以來以鐵血果斷的她雙眼不知何時已經溢滿了淚水:“嚴寬……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是嗎?你想起……你想起來了。你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麼叫過我了……”
嚴寬沒有言語,隻是背對著她,垂著頭,雙手握拳微微抖動著,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嚴寬,”蘇曉的語氣中甚至帶了幾分哀求,“回頭讓我看看你吧……求求你了。我已經太久……”
我已經一個人……一個人等了太久了。
曾經一起努力、一起生活、一起在學院的各處肆意玩鬨、一起麵對困境與危險……她曾經是隊伍裡最小的那一個,她的同伴都把她看做自己的妹妹一樣照顧,教她戰鬥機巧、生存本領,還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烘培、電影、遊戲、唱歌、運動、手工……
……曾經被所有人當成小妹妹、被稱做「阿曉」的那個女孩,最後卻獨自一人留著那些令人痛苦的記憶,以半人不鬼的形式一直在這所學院中苟活著,一步步地向上走,成為了學院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鐵血會長。
可是所有人認識的都是監察會會長蘇曉,而不是那個初來乍到的女孩阿曉。就連當初隊伍裡的大哥,也隻會叫她「會長」、「蘇曉姐」。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當她第一次看到那幾個雖然失去記憶,卻依舊完好無損地在學院中生活著的同伴時,她便接受了「隻是換了一種形式複生」的說法,也接受了AI遞來的甜蜜的毒藥。
她心甘情願地成為了她最恨的怪物的倀鬼,為了維係這個搖搖欲墜的假象,她利用權勢、武力鎮壓、滿口謊言,甚至將無辜的人一個個殺死,直至她已經滿手鮮血,再也無法解脫。
但即便如此……
嚴寬的愈發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沉默了幾秒,隨後緩緩地轉過了身。
蘇曉看到了那雙晶瑩剔透的紅色的眼睛,以及溢出眼眶的淚水。
“阿曉,”嚴寬似乎已經很難正常發聲,每吐出一個字都讓她想起在粗糙的石牆砂礫上摳刮發出的粗糲而尖銳的聲音,“……這些年,辛苦你了。”
蘇曉聽到這句話後,整個人幾乎都要崩潰了。她不斷地搖著頭,哽咽得幾乎已經握不住手中的劍。
嚴寬忽然又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聲。他龐大如山的身體不斷顫抖著,頭發簇簇落下。他的身體上爆出了無數條凸起的血管,如同遊蛇般在他的皮膚上蔓延——所行之處,便升起了一層青白色的外殼。他閃爍著紅光的雙眼明明滅滅,整個人都陷入了異變末期帶來的巨大痛苦中。
汙染與異變全麵侵襲著他的身體,蠶食著他最後的意誌。
蘇曉怔怔地望著眼前不斷掙紮的人,兩行冰冷的淚水從兩頰流下。她當然幻想過有一天,她的哥哥姐姐們能夠恢複理智、想起她來;這一次,她終於可以不再是那個被保護的人,她終於可以站起來,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大家——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同伴恢複記憶的瞬間,竟是他們變成喪屍的時候。
她忽然很慶幸自己沒有接受薩恩做一個AI複製人格的「獎勵」。她從來都不想要永生,隻想要從無儘的痛苦中獲得解脫——
——尤其是現在。
她隻想死在嚴寬的手裡,結束這充滿痛苦、罪惡、鮮血和苦難的一生。
嚴寬猛然站起來,再抬起頭來,冰冷的赤紅雙眼中已經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理智。他飛也似地衝向蘇曉,而蘇曉卻隻是將手中的劍扔在了一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痛苦卻遲遲沒有到來。
身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嚎叫聲。她轉過身,怔怔地望著如同兩頭野獸般扭打在地上的喪屍。
尖銳的鳶鳴聲響起,大地忽然開始再度劇烈地顫抖。無數道金光拔地而起,一隻隻石鳶在空中盤旋。它們舒展著閃爍著輝光的翅羽上下翻飛,在空中逐漸融為一體——
——而那隻巨大的鳶鳥虛影緩慢地形成,尖銳的鳥喙對準了那扇通向劇院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