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黑暗、黏膩。……混沌。
精神絲線觸碰到那幅畫的瞬間,那股陰鬱濃稠的惡意瞬間侵襲了曲月釋放出的所有意識。當她振動手指試圖操縱著將精神絲線拉扯收回的時候,卻驚愕地發現這些從意識層麵進行解析與吞噬的絲線第一次像真正的絲線一樣被困住——她甚至能夠感到自己試圖將絲線從那些黑泥般的惡意中拉扯出來的時候,那些濃稠的黑泥是如何黏住絲線,繼而產生的令人作嘔的黏膩感。
強忍著不適與惶惑,曲月咬了咬牙,再度放大「聆聽」技能的開放。隨著她的指揮,更多的精神絲線像那幅畫湧起——與此同時,她的視野也開始隨之發生變化。牆壁與地麵開始發生那熟悉的融化,並逐漸融為一體;原本安好地被擺放在原位的各個物體——花瓶、紙巾、抽屜、掛燈,都在不斷地扭曲、溶解,結構成一個個不斷扭曲轉動的幾何物體;隻有掛在原地的那幅畫的內容沒有發生變化,隻是原本整潔細致地裝裱著畫紙的金色畫框的縫隙中,竟一股一股地向外湧著黏稠的黑泥,流淌在已經融化的地板上。
黑泥。
無數的記憶在曲月的腦海中紛至遝來。從如血的黃昏中亨瑞在草地中轟然倒下的身軀流出的甜膩而令人作嘔的黑水,到那間純白的實驗室背後沾滿鮮血的劇場,到被陰影與血肉不斷侵蝕直至支離破碎的教學樓走廊與天台,再到……
……再到隨著心臟鼓動時,翕動呼吸著逐漸睜開的那雙如同巨大玻璃珠一般的澄黃色眼球。
她見過祂。
在每一次午夜夢回時,她從噩夢中驚醒。那些從縫隙中鑽出的影子在她的耳畔呢喃著頌歌,無數聲音夾雜在一起,一同高呼著那個名字——
——她見過祂。
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即使在上一個副本中幾次已經幾乎被逼到了絕境,她也堅持著不全部放開「聆聽」。且不論這一冒險的行為會造成精神狀態數值的大量下跌繼而導致陷入難以逃離的險境,光是有可能再見到「沃土」以及祂那些影子信徒這件事,就讓曲月對這個技能的副作用提起足夠的忌憚了。
但是在這裡,她卻不得不用——
——就仿佛是哪個極其熟悉自己的人,逼迫自己做到這一步一樣。
「聆聽」的開放程度仍在繼續,而整個房間的異變程度也在隨之不斷加深;空氣中那股冰冷而潮濕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她甚至感受不到愛麗絲的存在——她甚至開始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世界在融化。
世界在鼓動——
——跳動。
土地在變成深紅色。幼苗在溫床中生長,花朵在盛開,沾滿鮮血的果實在茂密的草葉中孕育。
「聆聽吧。」
「聆聽祂的存在,感知祂的生命——」
「——成為祂的一部分吧。」
從那些隱秘的縫隙中,無數的影子攀爬而出。思維與意識被吞噬,冰冷與痛苦消失殆儘。整個人仿佛都跌進了溫暖的水中,如同在母親的子宮中一樣,昏沉而黑暗帶來了一絲怪異的安全感。
無數雙手從縫隙中探出。黑泥不斷地湧動,那些從縫隙中探出的手緩緩地抓住了她的四肢。細密又模糊的呢喃聲在她的耳邊響起,那像是禱告、像是被撕扯成碎片的頌歌,又像是無意義的低語。
「她來了……」
「她來了……她來了……她來了……」
「歸來了……歸來……」
視野開始變成片猩紅。脆弱的絲線被不斷拉扯著繃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它艱難地穿過陰影,一雙雙從縫隙中伸出的手抓去了其中的一半;它從崎嶇的、融化的地麵上穿行,又被留下了其中的一半;最後,它攀附在畫框中搖搖欲墜,從畫框中不斷湧出的黑泥又將它打下了其中的一半——
「聆聽吧……感受吧……追隨吧……回歸吧……」
「回歸……回歸……」
「歸於平靜吧……」
「一切的歸宿皆是永恒的平靜……」
「……歸於沃土吧。」
所有的手在那一瞬間同時握緊,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讓曲月下意識地想要發出尖叫以宣泄;但她的意識卻像被困在了一團溫水中,隻是安靜而麻木地感受著四肢傳來的疼痛、脖頸被死死掐住帶來的窒息感。她看著一雙雙手如同飛鳥般在她的視野上方遊弋,一層層陰影覆蓋住她的雙眼。更多的手從已經完全變成黑泥的地板中伸出,抓住她的四肢向下輕柔地拖拽。
它們接納了她。
……祂接納了她。
隨後,她的意識徹底了陷入了黑暗——
——直到她感到臉上再度傳來了湖水冰冷的觸感。她抬起頭,看到了那雙如同海水般湛藍而深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