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奮忘食, 樂以忘憂, 不知老之將至雲爾。
這是孔家先聖放在萬世典卷論語中的一語,不靠前不挨後,在孔慈孔善年數年的講經歲月中,他還沒有深度參悟到這一句——
甚至一度, 他覺得此言很無謂,不著村不挨店,表達出來的意思也與儒家長久以來重禮重德之例相悖。
發憤忘食沒問題, 但樂到忘記憂愁可未必是學習到了天地間的大道奧義, 指代不明的典語總是引人遐思。
孔慈不喜歡。
他喜歡目標明確,喜歡大路長直無偏斜。
使人憊懶、使人忘記憂慮之物,他孔慈都棄之如履。
然而,入雲閣中快酌慢飲完白芙蓉一壇醉長安後,孔慈卻對於‘樂以忘憂’的儒家無憂道有了那麼點體悟。
杯中酒透明無色, 入口甘甜蜜潤,花香滿口, 酒液停留片刻蒸騰出沉木之香,極沉極重, 如同在眼前蒙上薄紗闖入無人宮宇,耳畔是絲竹聲鼻端是檀香縈繞。
“……”孔慈垂眸,手指觸碰下白玉杯,第一次沒有見人三分笑, 而是低聲建議道:
“後味過沉過重, 喜好清淡酒味的酒客未必喜歡。”
“不過, 沉香味濃鬱。”
白掌櫃勾勾嘴角,“聽起來善年公子觀感不錯。”
“不過,我更想問的是——”白少女眼神如鋒利勾子,上下劃拉孔慈的衣衫,弄得張滇咬牙差點脫口而出‘放肆’。
“——公子的身體是否也如舌頭般敏感呢?”
張滇:“……”
張滇真忍不住了:“白芙蓉,你放肆!”
白芙蓉皮笑肉不笑,齜牙道:“我一向如此,給您現眼了,對不住。”
張滇梗住:“你!”
孔慈溫聲製止道:“張滇,住口。”
大佬鬥法間,白福貴拉拽住桌布角想偷喝醉長安的蛇尾巴,小聲衝龜蛇道不行,陰三嶠冷哼。
孔慈抬手招來侍者,拿紙筆,攬袖寫下自己關於醉長安口感和療效的建議。
白芙蓉倒著看他寫,那字如遊龍驚鴻,賣出去一定是高價。
孔慈偏頭望她,瞧她眉目如蓮清秀端麗,心中難得起了點愛美之心:
“希望這副墨寶可以抵扣些許白掌櫃的診療費。”
白芙蓉一聽這話,眼冒精光:
“墨寶,很值錢嗎?”
楚月禾叼著茶杯含糊道:“很值錢。”孔慈的書法仙界小有名氣。
張滇瞧著白芙蓉這一副貪財掌櫃模樣,越發看不上,孔慈警告性望他一眼,笑道:
“不值一提,比起白掌櫃的幫助而言。”
白芙蓉眯眼瞧孔慈,發覺這人就是不肯完整講一道喝完酒後周圍經脈感受,壓根就是不想旁人掌握他身體的真實情況——
罷了,看他樣子確實是有效的,大不了回去好好研讀孔慈的手貼。
白掌櫃一身玄色衣衫,坐在凳子上小小一隻,黑長炸比尋常姑娘短不少,孔慈看在眼中,出言道:
“不知善年是否有幸得知白掌櫃的名字?”
白芙蓉:“……”
白芙蓉一臉懵,“什麼名字?”
孔慈笑了笑,酒水潤過的嘴唇難得泛出點微紅:
“孔慈,字善年。”
白芙蓉明悟,大喇喇道:
“我沒有字啊,姓白名芙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孔慈:“……”
孔慈機靈轉口道:“自然率性,白掌櫃好性格。”
眼前這幕郎情妾意讓楚月禾很有創作的衝動,掏出狼毫筆,楚月禾很收斂隱晦的在紙上做了幾個記號,心中決定要將孔慈後傳填上幾筆桃色。
出了入雲閣,白福貴還是琢磨不過味兒來,他盯著數銀票數的忒忒響的白掌櫃,訥訥問道:
“不對吧,剛才入雲閣的局……就是跑來喝茶嘗酒的?”
敲定十萬兩總款,現在這三萬兩初款數得白芙蓉心氣舒坦,她攬著小福貴的肩膀,小福貴趕緊將穿雲劍轉到另一腰側,生怕戳到掌櫃的:
“你以為孔慈是個什麼樣的人?”
腳下長道平整,沿街五金鋪子煙火味混雜著煎餅菜卷兒的味道,白福貴分神想了想,“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吧。”
“挺好的。”
白芙蓉怪異看他一眼,“畫皮魔術障人眼啊,福貴哥。”
“你不覺得孔慈是個得失心挺重、執念很強的人嗎?噢,還很客套。”難聽點說是虛偽,白掌櫃心道。
白福貴拉拉自己的發髻:“好像有點?”
白芙蓉撇嘴:“何止是有點,一席下來,他偶爾用張滇的嘴警告我們呢。”
孔慈寫的信就放在白芙蓉的小乾坤袋裡,乾坤袋則是方才預付款零頭買的小玩意,白芙蓉打算好好研究下這‘小地方大空間’的神鬼之術。
白福貴對於白芙蓉的話不置可否,仙修對於孔家人的推崇高到了一個白芙蓉理解不了的地步。
臨月城神兵閣依舊是往日模樣,敞著大門人流零散,細觀入門者,貧富兼有,共同之處在於他們都身配神兵,劍意迫人。
白芙蓉白福貴兩人前腳剛踏進神兵閣一樓,後腳葛天明就從二樓飄了下來。
金絲鏤刻麵具牢牢扣住半張臉,臉龐黝黑聲線陰仄,今日的葛大掌櫃依舊點亮了治小兒夜啼技能。
葛天明:“噓。”
白福貴在葛天明的目光注視下,渾身不自在。
白芙蓉出言救場道:“想必我們的來意葛掌櫃也清楚的,不知您方便出幾個人?”
葛天明陰陰笑出聲,“從沒人質疑過神兵閣的人頭數。”
白芙蓉:“……”
白芙蓉笑眯眯道:“那就一個人好了。”
“專門用來保護我們年輕的小劍師。”
白福貴:“……”小劍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