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詫異的看向商辭晝,這人……對東宮的態度不太像是平日裡冷硬詭譎的作風。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樣,反倒像是刻意不願麵對不想提起。
東叔激動萬分,等回過神來就想起了方才敲門的容穆,他回頭找了兩圈,才看見少年抱著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門前,神態閒適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門一樣。
東叔眼前一陣恍惚,過了幾息才彎腰行禮道:“不知公子竟是隨陛下而來,方才是奴失禮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沒事沒事,呃,我怎麼稱呼你?也能叫你東叔嗎?”
劉東抹了一把眼淚:“公子不嫌棄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聲道:“那怎麼會,東叔,我是容穆!從今天起,我就要暫時住在這裡啦,哦,還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進太子東宮!”
東叔連著“哎”了兩聲,心底見到舊主的激動還不能平複,看著李隋川從馬車上小心翼翼搬出來一缸大蓮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門的背景下,純潔無瑕隨風晃動,讓人心生憐愛,不由得為這樣的鮮活注目。
東叔忙上前搭手,將碧絳雪搬到了朱門前,商辭晝看著他們的一係列動作,眼神遙遠深邃,竟然好似在憑空走神。
容穆見他們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對放我出來反悔了?”
商辭晝眼神晃了晃,轉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樁舊事。”
容穆隨口道:“什麼事?”
商辭晝默了半晌,才低聲開口,他的聲線磁沉,混著傍晚的涼風,無端讓人心生毛意。
“孤隻是想起來,七年前,在這裡,孤株連九族殺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腦袋最後累成了一個京觀,淌的鮮血從孤腳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過去腳底都還是黏的。東宮舊人被嚇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隻有忠仆劉東和幾個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為何覺得此刻的商辭晝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輕聲音:“陛下為何如此動怒?是因為養母不仁嗎?”
商辭晝黑色的袖擺微微浮動,金玉腰帶勾勒出勁瘦的腰線,他緩緩道:“養母不仁,生父不義,兄弟相殘,如置身業火,燒的孤心肺沸騰,逼著孤登上了龍椅。”
容穆在這一刹那,無比清晰的聽見了自己心臟逐漸快速的跳動,那感覺並非心動,而是另一種奇怪的,難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絳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嗎?
這暴君過往經曆容穆有所耳聞,但身臨其境總是比道聽途說來的更要有衝擊力。
商辭晝垂下眼眸,鋒利神色儘數斂去,“戚氏有一子名為商辭榭,是孤同父異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時慣會戲耍孤,孤不與他一般計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因為這件事,你猜孤將他如何了?”
容穆不語,但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沒什麼好下場。
“孤登基後分封諸皇子,唯獨他,被孤千刀萬剮,宰了個痛快,哦……還是在他那偽善的母親麵前,孤雖然忘了當年商辭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來這場刑罰,都為戚氏那殺豬一樣的慘叫而愉快不已。”商辭晝說著麵上帶上了詭異的笑意,“自那以後,人人都怕孤,就連李隋川都說孤變了,隻有這幾個東宮舊人,還當孤是當年事不做絕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個大窟窿,呼呼的灌著冷風,碧絳雪的功效有這麼明顯嗎……?
他看著這樣的商辭晝,竟然覺得還是與他對嗆時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碼那個時候,商辭晝不是這樣死氣沉沉拒人千裡的模樣。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為何道歉,你又沒有做錯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試探你戲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氣,讓你住進這廢宅東宮。”
容穆抄著手站在他身邊,腦袋剛好到皇帝肩膀上一點。
“我為我曾經衝動說過的一句話而道歉。”容穆看著眼前寬平的石板路,難以想象當日是如何慘烈:“陛下立於萬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邊的人不愛您,但因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會愛您,還會感謝您,陛下孤僻冷漠以為不得他人所愛,想來是沒有感受過百姓那種最真誠的信服。”
商辭晝微微轉頭,看向身邊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還能好好站在這裡,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絲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會一個人,是絕對說不出暫住舊宅這句話的。”
容穆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純善,“我會如同來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現,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個容穆來。”
商辭晝看著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無所謂的點了點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沒用,除非對我嚴刑拷打,或許我扛不住詔獄酷刑會吐露出來一點……陛下要那樣做嗎?”
商辭晝微微歪頭,方才想起舊事的不悅不知何時消失,隻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機靈的鮮活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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