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喜也沒料到容穆反應這麼嚴重,一時間站在原地嚇得動都不敢動。
“端下去,換甜湯。”商辭晝突然道。
郎喜這才如蒙大赦,轉身快步離去。
容穆黑發垂散,臉埋在塌邊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張發白的臉。
他一個男人,本來不該反應這麼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絳雪看去,無語的閉了閉眼睛。
這暴君給他灌藥,不亞於直接將濃縮的中藥一股腦倒進蓮缸,蓮花喜清水,植物根係又脆弱,再好的補藥都經受不住這樣的濃度,隻會起腐蝕本體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嗆到發紅的眼睛轉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辭晝正沉默的看著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隻是眼神深深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臣原以為陛下就算處事極端,但看細節多少也算是個好人。”
商辭晝轉著扳指的手一頓。
容穆在外麵轉了一圈為這暴君喝了酒,回來又被迫喝藥,聲音都比往日虛了幾度,心中也窩了一把無名小火。
他道:“現在看來果真如臣聽說的那樣,陛下心狠手辣,從來聽不進去
他人的話,也懶得和我們這些臣下交心,寧願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擔心有朝一日這世上再無一人愛您嗎?”
商辭晝猛地捏緊了手指,眼神深處是波動的危險。
容穆與他四目相視,他心中從始至終都藏著一股子不輸於皇帝的勁兒,兩個人沉默對峙間竟然仿佛出現了同一種銳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還敢勸說容穆,以為他心智稍有欠缺,現下看著這樣的容穆,卻不知為何感覺他與自家陛下的氣勢不相上下。
這兩人,分明一人是威儀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寵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腦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過了一會,商辭晝才緩緩答非所問道:“你既喝不了苦藥,為何不早點告知郎喜。”
他語氣輕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準時曬太陽,晚上還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這個皇帝還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對苦藥反應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緊,眼神不著痕跡往窗外的碧絳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說侍君悠閒做派,不知道的還以為侍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隱疾呢……你說,是與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氣,一定會想方設法給他嗆回來,但沒想到對方竟然已經想到了這一層。
他是蓮花,本該生在愛蓮的南代國,卻陰差陽錯被送進了養不活蓮花的大商皇宮,這本來就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蓮花竟然還化形出了個蓮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氣,轉了個身決定單方麵終結這次對峙。
過了一會,背後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緊接著傳來殿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
容穆睜開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陣委屈。
生什麼氣,不就是皇帝,當皇帝的還有三個國家呢,他可是這個世界目前僅有的男妖精!
容穆覺得自己得和本體貼一貼,他的大花缸抱起來敦厚老實,才不像這皇帝一樣奸詐狡猾。
想到這容穆揚聲道:“郎公公——”
郎喜從門外小心露出頭:“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悶聲悶氣道:“你把碧絳雪給我搬進來,我要賞花。”
郎公公哎了一聲:“奴婢這就去搬。”
等郎喜將碧絳雪挪進來,容穆也在塌上盤坐了起來,他一手撐著臉頰,臉側肉肉的堆起來了一點,明春恰好也回來了,正在殿外給他熬新的醒酒湯。
郎喜愁眉苦臉的站在一側,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聲,“他去乾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歎了口氣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處理國事,陛下向來不喜歡內侍跟隨,奴婢也隻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著可愛圓潤的碧絳雪,耳朵悄悄聽著郎喜的話。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從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與朝臣議事也極為嚴謹,若是出現大的民意災情,陛下偶爾還會徹夜趕赴當地,微服私訪直到災事平息,就這麼寒來暑往,從十六歲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頭的盛世氣象。”
容穆慢慢將目光轉向郎喜,看著這位老太監接著道:“其實早在先帝時期,積貧積弱的大商與南代打過一次仗,南代王族極擅箭術,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將士,都可於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時若不是身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過漢口河了。”
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沒處查的曆史,他不自覺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無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當時力挽狂瀾反敗為勝,遏製住了南代國的進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歡陛下,分功之時,彆的沒怎麼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銀珠寶香車美妾,唯有陛下,隻得了南代國議和時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隻得了一盆花?這要是現在的瘋批皇帝,估計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馬分屍了。
容穆緩緩開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無非就是你們陛下幼年時沒有父親疼愛,過的非常慘,是不是?”
郎喜低頭歎息:“若隻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從小沒有生母,又偏是中宮尊貴的嫡皇子,於是養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將軍還是陛下的伴讀,那時候的陛下雖也不好相處,但好歹有那麼一絲活泛氣兒在,如今……”
郎喜不敢說如今,容穆卻能猜出來。
如今哪還有什麼活泛氣兒,一個瘋批陰鷙的皇帝,帶的整個皇宮都是如履薄冰。
太陽曬不熱皇宮的琉璃翡翠瓦,也沒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顆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將軍這類伴著陛下長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還經曆過什麼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極悲痛傷心之事,比沒有父皇母妃疼寵還要刻骨銘心……從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徹大悟,隻是陛下的大徹大悟,反倒更令人擔憂了……”郎喜說著唉聲歎氣神態不忍,“侍君莫要講陛下無人愛了,陛下曾經或許是有人愛過的。”
“隻是如今,愛陛下的人不知為何早已經不在了。”
正當容穆以為這一路都要相安無事的時候,商辭晝突然在一旁開口道:“你若是不喜歡彆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讓他們都叫你公子。”
容穆驚訝側目,不知道皇帝這唱的是哪一出,對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頸處:“孤已經叫侍衛去請了太醫,等會回紫垣殿先給你瞧瞧,不要落下什麼瑕疵疤痕。”
容穆頓悟,嘴唇動了動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為陛下抗住催婚壓力。”
商辭晝沉默了一瞬,“不隻是這樣。”
容穆歪頭。
不隻是這樣?那是哪樣,這暴君該不會是在關心他吧……
好!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獻,終於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裡極為受用,一時激動下又咳了幾聲,牽動著背後的傷又難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為就要這樣拐回去,沒想到下一刻整個人就懸空了起來。
皇帝在他的指導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時候就十分熟練了。
容穆“啊”了一聲,嘴巴還沒來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風。
商辭晝腳尖輕點,丟下侍衛悄無聲息的略過一道道宮牆,又過了幾個樓閣,冷風在臉側吹過,沒多久,紫垣殿的花園就進入了視線。
容穆:“……”
容穆傻了。
“你還會武功啊!”他驚呼道。
商辭晝語氣不明:“孤打過仗,上過戰場,向來都是與敵首交鋒的那個。”
容穆興奮:“啊,這個我聽說過,明春和我說你打的西越滿地找頭,郎喜還說你曾對陣南代,贏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辭晝停在一個樓角上:“一盆花?”
容穆點頭:“嗯嗯!沒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們不要因為隻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
好……”
商辭晝打斷他:“郎喜慣會講故事,他的話你不要全都聽信。”
容穆噎住:“啊?他騙我的啊?”
商辭晝:“他沒騙你,孤確實贏了南代東西,但不隻是一朵花,還有一個人。”
一個人?
終於要來了嗎!暴君為之守節的那個白月光,該不會就是——
“但多年過去,花早已成泥,孤與那人也早就分崩離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樣。”商辭晝語氣詭異的平靜,仿佛提起的隻是路邊不起眼的一個石頭,“相較於他,孤倒是覺得你的臉比較容易記憶。”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緒被迫冷卻,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卻告訴你他們早be了。
“這樣啊……那你後來就沒找過?”容穆不死心道。
也許這就是暴君的中樞症結所在呢!
若是他能將這件事給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豈不是指日可待——
商辭晝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頭,夜風將他的發梢吹起,與容穆的交纏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