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在兩人心跳同頻的那一刻。
太宰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那種在海裡時曾出現過的，心跳略微一重，漫出一股毛絨絨的輕微的顫栗感。出現這種感覺之後,他就莫名可以控製一股陌生的能量。
‘啊，失敗了。還有哪些因素影響？’太宰治上半身歪倒深陷在沙發裡,臉蛋被捏,依然不妨礙恍若無事地思考。
忽然，太宰治感覺肩膀一重，捏在臉上輕輕的力道一鬆。垂眸一看,淺野空閉眼睡了過去，頭歪倒在他肩膀上，手耷拉下去,一臉安然。
太宰治看了看,‘……先變傻,然後睡著？’思量片刻——
‘我不信！這隻是普通的清燉豆腐湯！’太宰治眼裡透出要搞事的蠢蠢欲動，‘讓織田作，安吾,中也,森先生都嘗試一下！’
今晚……
太宰治掃視可以睡的地方,除了這個沙發，隻有一張床,一份厚被褥。
第二天,淺野空醒來的時候，神清氣爽。
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麼沉了,一夜無夢。
眯縫著眼推開被子坐起來,被陌生的被子顏色晃了一下眼睛,淺野空神色迅速清醒,打量周圍：‘不是在家。是……’捂了捂腦袋，‘太宰家？’
‘昨晚給福澤社長打完電話後，發生了什麼……’淺野空記憶斷片，隻能猜測：‘難道在等太宰煮豆腐湯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說好要嘗嘗太宰的手藝……’
廚房裡，太宰治興致頗高，一邊哼著歌，一邊捏著飯團。早上他去超市買了材料，開發出好幾種簡易料理。逐一試吃過後，他身上都沒出現有趣的反應。
‘明明就沒問題嘛。’
沒錯，是沒問題的！未來的織田作，安吾，中也，森先生……都不能怪他！
聽到身後傳來響動，太宰治轉過身，看到淺野空交織著歉意和不好意思的表情。
‘？’
拋開不解，太宰治興致勃勃地舉起手裡剛捏好的飯團，說道：“我做了飯團，可以做早餐！”
淺野空很想道謝並接受，彌補昨天沒吃豆腐湯的失約。但潛意識在不停地發出警報。
潛意識如果有人格，大概是這樣的：（扯劉海、揪臉蛋）踩過的雷不要再踩第二次啊啊！
“……”淺野空生出一點遲疑，直覺在戰場上救了他很多次。
糾結一會兒，忍著良心不安，淺野空聽從直覺委婉拒絕：“我有事要儘快出門。”
看到太宰治表情失望地低下頭，連拿著飯團的手都垂了下來。
淺野空連忙補充：“下次一定！”
“好啊！”太宰治迅速抬頭，笑眯眯應道。
離開太宰家，走在去人才會社的路上，淺野空心裡冒出一種感覺：‘太宰的距離感，好像消失了很多。’
之前太宰治身上，帶著若有若無、淺若薄霧但確實存在的距離感。但昨天和今天，這種距離感像雪糕一樣融化了很多。
前後的對比，大概有點類似——
有的朋友，在他麵前，會下意識地保持一定的身體距離，潛意識就知道他不喜歡太多的身體接觸、不喜歡談及自身的私事，於是也會禮貌地規避。
有的朋友，卻感覺可以無話不談，激動時可以擁抱，會無所顧忌地打鬨。
淺野空明顯感到，太宰的態度比之前更加鬆弛。比如，太宰第一次帶他去自己家，第一次提到下廚。
‘這樣的話，終有一天，是不是能摸一下太宰的頭發？’淺野空期待地想。
……
3月某天。
淺野空與亂步來到市區某家商場一樓的公共衛生間。
這
裡圍起了警戒線。警戒線外，是趕新聞的記者和看熱鬨的人群；警戒線內，是阻擋人群擠壓警戒線、走動著在現場搜集證據的警察們。
守衛警戒線的警官認識亂步，為他們擋開一個通過的通道。淺野空拉起警戒線，跟亂步一起走進去。
離開擁擠的人群，淺野空剛一進到警戒線內，鼻尖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來到衛生間門口，可以看到裡麵布滿了血跡。地上倒著兩名死者，身下積聚了一大灘血，四周的圍牆、洗手台和鏡子，乃至天花板都沾染了濺射的血跡。
一名中年警官走過來，一臉嚴肅地看著亂步：“凶案發生在人流高峰期的商場，案情奇異，影響惡劣。我們希望武裝偵探社能幫助警方，儘快解決這起案件。”
“案情奇異？”淺野空問道。
“兩名死者都是商場一家服裝店的年輕男員工，死亡時間相近。1號死者被凶狠地捅了七把刀，臟器破損而死。手法極重，大概率是仇殺。2號死者……”
中年警官頓了一下，“被1號死者從背後持刀割喉。凶器是同一把，上麵有兩名死者的指紋。”
淺野空捋了一下。
意思是說，1號死者先殺死2號死者，然後不在現場的第三人（嫌疑人）殺死了1號死者？
一名警察小跑過來：“報告警官，查出2號死者早年有過偷竊和搶劫的案底，他出身於擂缽街，現在用的是假身份戶籍。”
聽到“擂缽街”三個字，中年警官眉頭一跳，喃喃道：“搶劫案底……2號死者是搶劫未遂被1號死者反殺？”
亂步拿出黑框眼鏡一戴，“超推理！”眼睛睜開，露出冷翠色的眼瞳，身後的偵探小披風飛揚。
在現場轉一圈，目光在1號犯人和2號犯人的屍體、凶器、衛生間內的垃圾桶稍停片刻。
回到中年警官麵前，停下腳步的那一刻，亂步開口道：“真相很明顯，一眼就看穿了。”
“凶手隻有一個人——2號死者。”
“怎麼可能！”中年警官失聲喊道。周圍的警員聽到聲音，紛紛扭頭看過來。
雖然認為2號死者在凶案中並不單純，但從未想過是2號死者會是凶手。
中年警官降回平常的音量：“2號死者死於割喉，你知道有多痛苦嗎？”甚至覺得這個推理結果有些可笑，“而且，他怎麼做到既殺了1號死者，又讓1號死者殺了他？”
“很簡單。先殺死1號死者，用一個小道具將1號死者的手和凶器固定在一起，2號死者抓著那個小道具，自己殺死自己。”
“那個道具可以很輕鬆脫下，2號死者死前用僅剩的力氣將它解開，但沒有力氣將它丟遠。現在就在2號死者附近的角落裡。”
亂步加快語速，語氣平淡地說出所有真相。仿佛看到了整個過程。
“1號死者長期威脅2號死者，查他們的通信記錄或者銀行賬號就能發現。威脅的理由是2號死者的擂缽街出身。
2號死者忍無可忍，含恨殺死1號死者，假裝他殺是想表達他是被1號死者殺死的。”
中年警官臉上的表情一臉數變，從懷疑到動搖到相信。深深看了一眼亂步，招呼警員們按照亂步的推理搜證。
落在現場的小道具、兩名死者的通信和銀行轉賬記錄、對1號死者手部痕跡的檢驗……一切證據都在證實亂步的推理。
綜合不斷彙集而來的信息和證據，可以還原出這起案件的起因和經過：
兩年前，1號死者意外發現2號死者出身於擂缽街，用一個編造的借口——
“政府嚴令禁止擂缽街人混入普通市民中，一旦發現就罰款並記錄在案，下發所有企業和單位，讓違反的人沒有任何容身之地”
——威脅恐嚇2號死者，勒索錢財。
1號死者文化程度不高，胡編的借口經不起推敲和驗證，隻要有一定常識和知識水平的市民都不會輕易上當。
但2號死者在擂缽街長大，沒有識破，他相信了。好不容易擺脫從前的身份和生活，還有了喜歡的女朋友，他不能失去現在的一切。他給了錢。
1號死者發現他的忍氣吞聲，反而步步進逼，從勒索錢財，到在工作中讓他無償頂班，到日常中的欺辱，隨後甚至盯上他女朋友。
2號死者長久淤積的憤怒爆發了。造成今日的慘案。
案情已經很清晰，警察們準備收隊。
亂步再次解決掉麻煩的案件，往常到這時候，淺野空應該海豹鼓掌了。
但此時此刻，淺野空一手拿著記事本，一手拿著簽字筆，捏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筆尖在記事本的紙頁上印下一個深深的墨點。
這起案件的起因，是一個胡編的恐嚇借口。
對一般人來說，這個借口拙劣的令人發笑。
可笑嗎？
對2號死者來說，一點也不可笑。這是真真切切的，能將他拚鬥而來的生活和未來一把毀滅的炸彈。
因為出身擂缽街，他沒受過完善的教育，也無從了解與最基礎的生存無關的知識。因而被1號死者借信息差來剝削。
刻意製造或利用信息差的剝削，並不少見。普通人也會遇到：
電腦/手機維修點亂收費，消費者不懂技術，隻能吃啞巴虧；
旅遊點的餐館給出誤導性價目表，在遊客用完餐後收取天價餐費……
但普通人知道可以用什麼辦法維權。
2號死者，20歲的擂缽街青年，不知道怎麼驗證信息的真假，不知道怎麼用合法的手段反擊。最後，他用了從擂缽街習得的做事方法——以暴製暴，血腥複仇。慘烈也無力。
大可以嘲笑他的無知，但無知本身，並不完全是他的錯。
見到警察散去，記者們抓緊拍幾張照片，相互交頭接耳，“我有線報，聽說犯人是擂缽街人，用假身份當上店員。”“哪家店啊，太倒黴了吧。”
還有人隻憑一知半解，說出一個個有噱頭有爆點的標題，比如《擂缽街人暴起凶悍殺害同事，現場慘不忍睹》。
一個小報記者表情似有十足把握，“這篇報道，主編一定能通過！”
公眾場合，惡**件，擂缽街人突然殺害同事——既符合大眾對擂缽街的印象，又能引發人們的恐懼和危機感，而且這份恐懼無從消除。
誰知道自己身邊有沒有隱藏身份的擂缽街人呢？
淺野空耳朵動了動，看向那個小報記者的方向。一會兒後，走到一邊拿起手機：
“光田桑，能幫忙聯係幾家大報，讓他們加快出一個案件的報道嗎？”趕在小報的虛假新聞發布、擾亂視聽前，讓人們先看到真實的報道。
“也拜托這次止水賬號的案件欄目，加速製作、儘快發布。我馬上回去將案件記錄交給他們。”
“可以。”電話對麵，光田幸太聽了淺野空對案件的大致描述和他的目的後，問道：“需要對這些小報提出警告嗎？讓他們收斂和顧忌，至少不敢明目張膽地快速推出假新聞。”
“……”淺野空靜了一會兒，“能做到嗎？”
光田幸太淡淡道：“你要對點評網現在的地位，你作為社長的能量有所認識。跟老牌企業和財團不能比，但這種小事還是不難的。”
“需要。”淺野空肯定道。
淺野空輕輕呼了一口氣
很慶幸做了點評網。
很慶幸之前美食節的大手筆投入，讓點評網快速騰飛。
又問道
：“光田桑，以會社的資金，能擴大現在求助谘詢的服務範圍嗎？”
人才會社為擂缽街少年提供工作機會，不是直接給他們介紹一個工作就算了。
那樣就像買一條海魚，放生到公園的小池塘差不多。
在介紹之前，人才會社會提供基礎的職業培訓，包括基礎職業技能、基礎職業常識等，讓他們能像一般市民一樣適應正常工作。
在上崗之後，在半個月內跟蹤了解他們的適應情況，適時提供幫助。
並且為他們提供一個長期的谘詢求助渠道，當他們遇到欺淩，又不確定自己的權利在法律上是否被侵犯、應該如何應對，可以撥打專向電話或發送郵件、網絡留言谘詢。
所以，少年們不會遭到與2號死者相似的境遇。
2號死者當初是靠自己擺脫掉之前好勇鬥狠、走出擂缽街，然而現在他的一切都破滅了。
淺野空說的就是這個谘詢渠道。
“如果可以，我想讓它成為公益性的谘詢。起碼讓更多人在絕望時，多出一點點希望。”
比如遇到與2號死者類似情境，憤懣絕望而又求助無門的人。
光田幸太盤算一下支出，快速答道：“沒問題。”
隻是在固定時間提供谘詢，谘詢職員是發月薪，律所谘詢服務也是包月的，基礎的法律谘詢隻需要實習律師解答，增加不了多少費用。
“這個公益項目，花費不多，但能獲得所有市民的好感。沒人敢說自己或家人朋友，有朝一日不會用上。這是一次樹立點評網品牌形象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