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延回到禦乾宮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
他離開之前禦乾宮的宮女太監們都以為他送走太後後很快就會回來,畢竟皇上寵愛洛王是人儘皆知的事情。現下洛王這剛中了毒,又吐了血,以皇上的性子,自然該時時緊張地陪在洛王身邊。
可出人意料的是,李延回到禦乾宮的時候竟是都已經是傍晚了。
李延推開殿門,正見因著吐了血、身子已經好了許多的燕雪風站在書桌一側的牆前,抬著腦袋瞧著牆上的東西。
燕雪風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不知是因為終於把多年夙毒給吐了個乾淨的緣故、還是終於擺脫了這麼多年的府中陰影的緣故,他的精氣神看著卻是比以往更好了。
察覺到李延進來,燕雪風抬頭看了他一眼,兩眼微彎笑著喚了一句“皇兄”。
仍是如常的親昵語氣。
仿佛方才發生的、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較量根本不存在似的。
李延的手握了握,嘴裡卻是語氣平淡地應了,抬腳走到他身旁。
牆上掛著的是三幅畫,準確來說原本是兩幅的。蘇錦的那幅李延原本並沒有掛起來,隻是卷成畫軸擱在一旁,該是燕雪風自己找出來掛上的。
便是之前李延曾提過的要帶燕雪風來禦乾宮看的那三幅民間畫師畫的人物像。
那民間畫師技藝確實高超。
這位民間畫師畫圖喜歡取一主題,眼前的這三幅畫自然也有。
這三幅畫的主題分彆名為“風”“雪”“月”。其實本應該是“風”“花”“雪”“月”的,但畫師那時在宮中轉了一圈,楞是沒找到能令他找到“花”的感覺的人,便暫時隻作了三幅,說是日後碰到有緣的再補上那副“花”。
“風”“雪”“月”三個字,自然是每個字對應一個人。
“風”對應的是蘇錦的畫。
畫中的女孩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頭長發用同色發帶綁成馬尾紮在腦後。畫中的她正淩空立於屋簷之上,黑色衣擺翻飛。女孩回眸,明潤的杏眼中是比夜色還要深沉的暗色。
少女表情冷漠,可那眼裡卻似帶著抹極淡的感情。
似憂愁,又似目空一切的灑脫。
夜風吹過她黑色的長發,最終繚繞糾纏在她深深的眼眸裡。
畫中的屋簷下還畫著一串金屬風鈴,風鈴反射出來的光是整幅畫中除了天空中幾點零星的星光以及少女的眸光外唯一的光亮。
整幅畫以黑色為主色調,色彩偏暗。
畫的右上角用草書寫著一個大大的“風”字,儘顯灑脫。
草書下卻是一行用行楷題的詞——“西窗下,風搖翠竹”。
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雪”對應是的李延。
畫中一片白雪皚皚,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男子身著白色錦衣,背手立於天地之間。 天地之間除了白色,再無其他。
與上幅畫不同的是,第一幅“風”的畫中之景極“小”,畫中觸目可及隻有那一片高樓屋簷。
這一副“雪”的畫中景卻是極大。畫中的白衣男子站在一處高樓上背手朝外眺望,而高樓之外,是延綿萬裡、冰雪相封的壯麗河山。
樓高冰寒,天地間仿佛隻有白衣男子一人。
白衣男子憑欄而望,身前的欄杆上正放著一盞白玉製成的酒杯,杯壁上有幾筆藍色紋路。酒杯上方有嫋嫋白煙,可見其中裝的該是一杯溫酒。
這是整幅畫中唯一與“暖”有關的景。
畫的右上角寫著的也是一個草書的“雪”字,同上一幅畫中的字體一樣。
“雪”的下方同樣也用行楷題著一行小字,隻是這幅畫中提的是——“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
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最後一幅是“月”。
畫中人是燕雪風。畫中男子藍色華服,墨發玉冠。他背後是一麵灰底黛瓦的牆,他正靠牆而坐,姿勢放鬆。男子身邊腳下是一片延綿的綠色,其上還點綴的點點月白的小花,一片春意盎然。
“月”這幅畫,是三幅畫中唯一如此生氣勃勃的畫。
畫中似是深夜,一輪明月高懸天空,將這小小角落照得分外明亮。藍衣男子正靠坐在牆邊休息,眼眸半睜,唇角卻是正勾起。
他的藍色華服有些淩亂,墨發也有幾縷散在肩上,更顯得其瀟灑不羈。
男子身後的牆上還開著一扇窗,從窗中一景向內看去,隻見一片紅綃苧蘿,嫋嫋熏香,惹人聯想。
草書的“月”字下亦題著一行字,卻是——“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平心而論,三幅畫畫得都很傳神,也都很成功。
但在李延進來之前,燕雪風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副“月”上。
他目光長長久久地停留在畫著自己的畫作上,讓望鄉都有些奇怪,忍不住開口:“穀主……?”
青籬的眼眸終於動了動,他垂下眼,意義不明地笑了笑:“無事。”
李延走進了才發現燕雪風竟是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站在地上,當即一皺眉:“怎麼現在就下了床了?還穿這麼少?!怎麼也不看著點洛王?!”
後半句話卻是明顯對著屋裡的宮女太監們說的。
宮女太監們聽了這話,忙跪了一地。
燕雪風卻是擺了擺手:“太醫也說了淤血都吐出來了就沒事了,多動動還有助於康複,皇兄不用擔心。”
吉祥早已十分機靈地取了件外衣遞給李延,李延伸手給燕雪風披上:“那得也注意著點。此處又是外殿,站在這免不了要受風。”
燕雪風也不反駁他,見李延執意要讓自己回內殿休息,便也裹緊了外衣,乖乖地抬腿走向了內殿。
李延也跟著往裡走,臨走前卻是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有意無意的從那幅“月”上略過,停了數秒,接著卻是腳步不頓地走進了內間。
內殿早有伶俐的宮女準備好了果盤糕點,知道洛王體弱剛醒,竟還溫了一壺蒙頂上清峰茶。這蒙頂茶本就已經是極名貴的茶種了,性子又溫和,最是適宜體弱的人用來溫養身子。而其中最名貴的當屬上清峰蒙頂茶。上清峰七株茶據說是在民間傳說中有“甘露普惠妙濟大師”之稱的吳理真手植,素來有“仙茶”之稱。
這茶年年進貢來的也就幾小盅,哪怕是李延自己一年也喝不了幾壺。現在宮女竟用來給燕雪風泡茶用,想必是李延早先就吩咐過的。
其他人若是得了這般好茶,想必早已感動地跪地謝恩了。
燕雪風卻是顯得沒多高興。男子低頭喝了一口,卻是皺了皺眉,語氣無奈地道:“皇兄做什麼在臣弟身上浪費這茶。臣弟向來隻愛喝酒,這茶再好也嘗不出個所以然來,還不如給臣弟準備一壺酒,也不用太好,普通的女兒紅就行。”
李延在他麵前坐下,坐下後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開口:“你身子未愈,不可飲酒。”
燕雪風笑:“皇兄如今怎麼這般說話,從前臣弟要酒喝,皇兄可是從來不會拒絕的。慣常會往臣弟府上送的烈酒也許久不送了,莫非……皇兄是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