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小姐和段小禾都是做事決絕的,她們竟想出了假裝自己被人侮辱,以此來讓那兩家退婚的想法。
這才有了一開始的“蝶衣客”,那印記的形狀是衛家小姐與段小禾親自取的。
被留在現場的蝶形印記與兩地流行的姻緣簽相似,其他人不明白其中含義,本地人卻是一見便明了——這是兩個姑娘在說,若不是心上人,她們寧願用這樣的方式終生不嫁。
父老鄉親們都是相熟之輩,其實從之前“芸娘”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這兩地對這種想法是很讚揚敬佩的。
百姓們幫著隱瞞,捕頭衙役們心知肚明之下幫著偽造現場,這才有了一開始轟動一時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蝶衣客”。
也許是上蒼相幫,這件事進行得很順利,順利得甚至讓人有些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了。
那兩家“武林正派”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很快退了親。
這聽起來似乎是個很好的結尾,但事實上,這僅僅隻是個開始。
武林門派這麼多,這種事根本是層出不鮮。
不說其他地方,本地就很快又有其他女孩被其他門派要挾。
蝶衣客隻能再次出現。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那些個門派一定會懷疑。”沅靈子皺著眉道,“蝶衣客這人不能永遠都隻存在於人們的口述中,必須得有真人存在。”
“可是不管是蘇陽縣還是念慈縣,縣內都沒有幾個武功高強的。隻有段小禾因為學過一些拳腳,還能應付一陣。她的父兄也偽裝過幾次,但到底都是功力不濟的,時間長的難免被人抓住。我師傅不知怎麼知道了消息,便派我去偽裝‘蝶衣客’。”
沅靈子今年年紀還小,要說外家功夫和內力,其實並不怎麼深厚。
但她骨骼清靈,輕功卻是一絕,當年她師傅發現她這個天賦後,便為她尋來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上等的輕功秘籍。
再加上沅靈子又是女子,尋常人哪會把她往蝶衣客方麵想?
由她來偽裝,自然是再合適不過。
“之前被你與葉呈聯手抓住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葉呈出現在青風小鎮不奇怪,你與這件事毫無關係,突然出現實在太巧了。”沅靈子看著沈瀾洲,眼神裡閃過一抹深思,“現在想來,你應當就是隨著我一起去的。”
畢竟她們之前設計這些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會讓葉呈出山。
葉呈畢竟不是其他普通武林中人,他武功太高,誰也沒有信心能從他手下逃脫。
沈瀾洲一開始的設計可能是想由他暫時來扮演蝶衣客,或者用其他方法拖住葉呈。
可誰也沒想到,魔教教中竟然有奸細。
奸細在沈瀾洲離教後設法通知了正道中人,裡應外合之下竟將他重傷。
所以重傷的沈瀾洲才會出現在念慈縣附近。
沅靈子之前一直覺得奇怪,魔教距離念慈縣何止幾日路程,沈瀾洲在教中受傷後,怎可能會出現在念慈縣附近,又被恰好路過要去捉拿蝶衣客的葉呈見到。
現在想來,分明隻能是他本就在這裡。
後來青風客棧中沈瀾洲說是幫著葉呈捉拿了沅靈子,但其實也因為他的介入,讓沅靈子能在被捉拿時毫發無損。
甚至連她被送入青風衙門,想來都是沈瀾洲使計勸說的葉呈。
否則以葉呈的性格,很有可能會選擇直接將她壓回天山、由武林門派審問。
到那時,她可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這樣看來,師傅她應當是早就與沈瀾洲認識的?
沅靈子原本是以為這裡的一切都是沈瀾洲設計的,她師傅是被蒙蔽其中、也被沈瀾洲利用,擔心沈瀾洲之後會對師傅不利,這才鋌而走險地出現在了這裡直接挑明一切詢問。
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師傅她,顯然也是早就知道沈瀾洲的計謀,卻仍選擇了與他合作。
可是不應該啊,師傅她的身份……怎會與沈瀾洲相識?
又怎會幫助沈瀾洲這個魔教教主?
沅靈子看著沈瀾洲,目光沉沉。
她雖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同樣也仍有其他一些事情,是她仍沒有搞清的。
沈瀾洲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心機深厚得簡直不像人類。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沈瀾洲看似毫不在意地隨手下的一步棋,到底是為了發揮些什麼可怕的作用。
沅靈子看著沈瀾洲眼眸深深地不說話,沈瀾洲卻是在看了她幾眼後笑了。
男人又拿起了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著茶碗拿在手裡慢慢飲著:“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可有些事情,既然你師傅不願意告訴我,我自然不好越俎代庖。我能告訴你的隻有,你師傅做這些確實隻是為了幫助念慈縣和蘇陽縣的這些無辜女子,這本來就是你師傅一直在做的事情,不是嗎?”
“至於我——”沈瀾洲笑了笑,茶水似乎好有些熱,沈瀾洲吹了吹,“至少我要做的事,絕對不會對你師傅有害就是,你不用擔心。”
沅靈子出現在這裡,為的自然隻是她師傅。
既然知道自己師傅不會有危險,沅靈子自然不會再做什麼事情,打亂師傅的布置。
紫衣的女子不再說話,隻是站在窗邊,一直目光沉沉地定定地瞧著沈瀾洲。
在這樣的目光下,沈瀾洲竟也仍麵不改色地坐在那慢悠悠地喝完了手中的茶。
直到茶水見了底,沈瀾洲才站起身來。
他伸手理了理自己衣服的下擺,笑著道:“茶已喝完,那沈某就先行離開了。沅靈子掌門若還想留,在這的一切消費,可與店中活計說,都由我這個老板親自來買單。姑娘請便。”
說著便抬腳離去。
沅靈子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表情沉沉地也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沈瀾洲身後將要推開包廂的門,她才突然開口:“那你與葉呈……也是你的計謀?”
沅靈子是認識蘇少眠的,她並不知道蘇少眠合沈瀾洲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可以感覺得到,蘇少眠是真的喜歡沈瀾洲。
沅靈子不知道沈瀾洲曾經是不是出於某種目的設計過蘇少眠什麼,才讓他這樣,但沅靈子卻不太舍得讓蘇少眠受傷。
這三個月來,蘇少眠有多憔悴難過,她都看在眼裡。
隻是不知為何,沈瀾洲卻像是一點都不關心蘇少眠。
再者,葉呈畢竟是正道魁首,沅靈子也不希望他受傷。
不管從哪方麵來講,她都有必要問問沈瀾洲,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沈瀾洲喜歡葉呈,對蘇少眠一點意思也沒有,她自然要回去好好勸說一番蘇少眠,讓蘇少眠趁早放棄沈瀾洲為好。
如果沈瀾洲也對蘇少眠有意,對葉呈隻是利用,那……
沅靈子這般想著,眼眸更沉。
沈瀾洲聽了他的話卻是笑了起來。
他轉過身來,背靠著門,看著沅靈子笑得眉眼彎彎。
“瞧姑娘這話說的,我與他在一起,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他。”沈瀾洲笑著道,“他救我、助我,現下這般不計較我身份對我這般好的人可是不多了,我自然不會不喜歡他。”
沅靈子聽了一愣,她有心想問那蘇少眠呢,話到嘴邊卻不知為何變成了:“可你這樣做,日後他知道了……”
沈瀾洲笑得眉眼更彎。
“你方才看戲台上的戲了吧,情有獨鐘、兩廂情好,這自然是再美好不過的事,誰都喜歡。你看戲台下的那些看客,各個都看得如癡如醉,心中極度渴望自己也能得到這樣一份感情。”沈瀾洲笑著看向窗外,道,“我也喜歡,這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件極美好、極有誘惑力的事情。美好的愛情能令人身心愉悅,我既然能得到,為何不要?”
“但是,”沈瀾洲說著看了一眼滿臉疑惑、張嘴就要說什麼的沅靈子,打斷她即將要開口的話,“愛情這種東西再美好,也沒有權勢好。”
“我一開始設計這些戲樓的時候,教中曾有人建議說,除了愛恨情仇,可以再添加一些江山社稷、將相王侯的戲,說這些更能激起百姓們反抗的熱血,但我拒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沈瀾洲看著窗外,笑了笑,目光卻一時深得厲害,“因為愛情能激起人們的反抗,但在反抗之後,人麼會耽於愛情的美好,會沉靜安逸下來;但將相王侯的不一樣,這些戲碼所激起的熱血,會讓百姓們想揭竿而起、想推翻一切。”
“所以我才說,他們隻需要知道愛情的美好就好了,其他的,他們不需要知道。”
戲樓外戲子蓮步輕移,念著一段段清深不悔的誓詞。
“我知道便好。”沈瀾洲笑了起來,“愛情是好,在沒有其他時可以聊以慰藉。但在天下權勢麵前,它們不值一提。等有了權勢,感情……失去便失去了,也不算太過可惜。”
“正道獨占武林鼇首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換我邪教了。”
沅靈子在那一刻看到沈瀾洲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在那一刻溫柔得嚇人,卻也冷漠得嚇人。
我喜歡的人,我自然是希望能與他在一起的。
但在天下權勢麵前,也不過是可以失去的東西。
比起濃情蜜意、月下花前,我向來更喜歡江山萬裡,哪怕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