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五年前一樣。
這次沈瀾洲似是受了點寒,有些輕微的低熱和咳嗽,除此之外卻沒什麼。
蘇少眠兢兢業業地為沈瀾洲把了脈、開了藥。
然後也與五年前一樣,在葉呈離開去買藥之後,沈瀾洲又再次伸手,抓住了蘇少眠的袖子。
蘇少眠抬頭,看到那人一雙漂亮的血瞳。
這次,沈瀾洲甚至沒有再說什麼必將相報的話。
但蘇少眠知道,這次自己定是無法再像五年前那樣拒絕沈瀾洲。
他感覺到自己被沈瀾洲抓著的那塊嫉妒已經變得滾燙,這種熱度一直傳到了他心裡。
蘇少眠答應了幫助沈瀾洲逃出去。
這件事,似乎不難。
畢竟……葉呈喜歡沈瀾洲。
對於沈瀾洲而言,要利用一個鐘情於自己的人,顯然很簡單。
對蘇少眠是,也葉呈……自然也是。
沈瀾洲少的,隻是一個幫手。
葉呈實在是太好哄了,沈瀾洲稍微對他好點,他便什麼都依沈瀾洲的。
蘇少眠按照約定端著藥碗來到院中屋前的時候,透過門縫,正看到沈瀾洲倚靠在床邊,一手按著坐在床邊的葉呈的肩膀與他親/吻。
白衣刀客顯得很手足無措、受寵若驚,蘇少眠看到他的一對耳朵都紅透了。
蘇少眠在門前停下了腳步,沈瀾洲顯然在一心二用,他注意到了他,玄衣男子眼尾一勾,竟是就著這個姿勢與蘇少眠笑了。
蘇少眠抓緊了手中的托盤。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猝不及防。
蘇少眠知道沈瀾洲心狠,卻從沒想過,他的心竟有那麼狠。
豔紅的血色鋪了一地時蘇少眠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蘇少眠站在屋裡,看著地上葉呈死不瞑目的眼睛,又看了眼一旁眉眼冷漠地在擦拭自己指間血跡的沈瀾洲,楞楞地道:“你為何……要殺了他。”
五年前葉呈反複要求他保住沈瀾洲一身功力的時候,定沒想到,五年後的自己會死在沈瀾洲的一雙手掌下。
那雙手掌被他鎖了五年,也被他養了五年,養得白皙乾淨,卻也仍然可殺人無無形。
沈瀾洲眨了眨眼,將擦手的錦帕扔在地上,道:“若他不死,我們便逃不出去。”
沈瀾洲這話說的理所應當,語氣裡不含任何一點多餘的感情,蘇少眠幾次張嘴,最終卻仍什麼也沒說。
他隻是楞楞在原地呆了許久,抬眼看向沈瀾洲時正看見他因方才的親吻而嫣紅的嘴唇,不知為何竟突然喃喃道:“沒想到你為了逃出去……竟連這種事也願意做。”
蘇少眠這話說的輕,沈瀾洲卻聽到了。
玄衣男人楞了片刻,解著腕間的鎖/鏈,道:“若能逃出去,受區區幾次折辱也不算什麼。所以,公子可願幫助沈某?”
沈瀾洲說著衝蘇少眠笑,顯然這話他是在打趣。
沈瀾洲直到此時才問蘇少眠可願相助。
然他一對血色眼眸中的笑意,卻顯得那樣胸有成竹。
蘇少眠楞楞地看著葉呈。
想來葉呈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用生命換回來的唯獨幾次親近,在沈瀾洲眼裡,不過是……折/辱吧?
蘇少眠楞楞地垂著眼不說話,沈瀾洲見他這樣,以為他是在為方才的事吃味,便笑著用手挑起蘇少眠的下顎,道:“好啦少眠,以後我定不會再與彆人這樣了,我隻與你親近。”
沈瀾洲說這話時唇邊的笑容溫柔至極,他看著他的眼神,神情得仿佛他是他摯愛的人。
蘇少眠沉溺在了沈瀾洲的這眼神裡,忘了其他的一切,不管不顧地沉迷了下去。
沉溺得幾乎忘我。
後來。
後來沈瀾洲複出,全武林的人這才知道當年那邪道魔頭竟沒死,而是被葉呈關了起來;與此同時,也是全武林的人都知道了,神醫穀的少穀主竟為了一己私情,與沈瀾洲裡應外合,使計殺死了葉呈。
一夜之間,正道分崩離析,邪道死灰複燃。
天山派弟子趕到小院時,隻來得及為葉呈收屍。
沒有了葉呈的正道,對於沈瀾洲而言,什麼也不是。
而與此同時,原本一直遊離於正邪兩道之外、被所有人尊敬的神醫穀,一夜之間名聲掃地、人人喊打。
神醫穀穀主氣得再不願意讓蘇少眠回穀,穀中弟子都不再願意認蘇少眠這個少穀主。
蘇少眠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可那時的蘇少眠並不後悔。
因為他喜歡沈瀾洲,隻要沈瀾洲一用溫柔的眼神看他,蘇少眠看著他那對好看的血色鳳眼,就會覺得即使失去一切,但隻要能和沈瀾洲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那樣喜歡他啊。
喜歡得恨不得將自己的一切都拱手讓與他,隻為換他看向自己時眉眼灼灼的挑眉一笑。
為了沈瀾洲,蘇少眠什麼都願意。
因為他相信,沈瀾洲也是喜歡自己的。
幸福的、兩情相悅的日子讓蘇少眠忘了一切。
他告訴了沈瀾洲神醫穀的位置,告訴了沈瀾洲神醫穀的進入方法,他甚至將師傅教於自己的一切醫術都傾囊相授。
沈瀾洲聰明,他學什麼都快。
蘇少眠覺得很幸福。
哪怕其實沈瀾洲將他帶回魔教後並不曾與他親近,哪怕沈瀾洲從不許他接觸魔教要務,哪怕沈瀾洲長時間讓他找不到人,哪怕外麵怎樣傳說沈瀾洲又有了多少紅顏知己哪怕這些冷嘲熱諷的風言風語多麼滿城風雨,蘇少眠都仍覺得自己很幸福。
他相信沈瀾洲,相信他是喜歡自己的。
後來呢?
後來……
後來,直到沈瀾洲為了統一武林血洗了怎樣也不願歸降的神醫穀,直到蘇少眠親眼看見自己師傅的腦袋當著自己的麵被砍下來,蘇少眠才不得不從一廂情願的夢中醒過來。
是啊,沈瀾洲這人薄情寡義,當年他能那樣對葉呈,又憑什麼不會這樣對他蘇少眠?
他憑什麼相信,沈瀾洲不喜歡葉呈,卻能喜歡上自己?
蘇少眠跪在一地同穀人的血裡,楞楞地問沈瀾洲:“哪怕你不喜歡我,可我畢竟救了你,為什麼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饒了我的族人?”
“救我?”沈瀾洲冷漠地看著他笑,“我當初第一次向你求救時,你為何不救?左右在你們這樣正道眼裡,我沈瀾洲就是該死的。你們這樣看我,我又何必對你們手下留情?”
沈瀾洲俯下/身挑起蘇少眠的下顎,道:“你若想死,我不攔你;但你若想活,看在你畢竟幫我一次的份上,我魔教也不缺你這口飯吃。”
這動作,倒與當初一樣,隻是再不餘當初的半點柔情。
蘇少眠就笑起來。
他跪在自己師傅的屍體旁笑得幾乎落下淚來,他問:“你從沒喜歡過我?”
沈瀾洲:“你?”
沈瀾洲:“本尊不過引/誘幾次就恬不知恥地私許終生,誰知道你之前還與多少人這樣‘動心’過。本尊怎會喜歡你?”
“好,好,好。”蘇少眠跪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眼前一片水霧朦朧,“沈瀾洲。”
“沈瀾洲。”
那日沈瀾洲走後,蘇少眠便自絕在了師傅屍體前。
曾顯赫數百年的神醫穀至此,被滅了全族。
蘇少眠死時心中怨氣極重,他也沒想到,自己竟還能有再睜眼的一天。
當發現自己回到了一切開始前,蘇少眠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此時的蘇少眠,顯然已經不是上輩子的蘇少眠了。
他已經完全瘋了。
沈瀾洲想要的一切、曾得到的一切,蘇少眠都要一一從他手裡奪走。
沈瀾洲想要武林,這輩子,隻要能保住葉呈不死,沈瀾洲便永遠無法得償所願。
沈瀾洲曾厭惡的一切、不願接受的一切,這輩子蘇少眠都要讓他一一感受一遍。
蘇少眠設計讓沈瀾洲愛上自己,因為上輩子沈瀾洲曾對他棄如敝履。
蘇少眠設計讓沈瀾洲心甘情願地與葉呈歡/好,因為上輩子他眉眼冷漠地道的那句“折/辱”。
蘇少眠設計讓沈瀾洲永遠得不到自己、讓沈瀾洲覺得自己嫌棄他,因為……他曾用那樣嫌棄的語氣問他“曾跟過幾人”。
當初你加諸我身上的一切,這輩子,我要一一還給你。
沈瀾洲,我要讓你跌入塵土,滿身泥濘,對所愛永遠求之不得、不敢親近。
白衣清秀的男子笑了笑,背著自己的包袱向不遠處一群穿著紫衣的女子走去。
他麵容清秀,聲音溫潤,一眼便能讓人心生好感,放下心防:“請問……你們是受傷了嗎?我是神醫穀弟子,我可以為你們療傷。”
沈瀾洲,你等著我。
初遇時蘇少眠走到沈瀾洲窗下,刻意擺出了焦急的麵容:“你受傷了?……你怎麼被關在這?!”
蘇少眠笑著抬眼看向沈瀾洲,一雙眼溫溫柔柔,滿是溫暖的陽光:“魔教教主?我知道你是魔教教主啊,那又有什麼關係,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沈瀾洲,為何你不想想剛出穀的我怎會一眼就認出了你?
蘇少眠笑著與沈瀾洲撒嬌:“我叫蘇少眠,你要牢牢記住。”
“城北的陳記板栗酥最好吃,瀾洲要記得我的口味呀。”
是啊,我姓蘇,恰好是蘇陽縣中的最多的姓氏,可你不會懷疑;我的口味恰好合蘇陽縣的口味,你也不會懷疑。
畢竟你那樣自信,從不會懷疑自己。
那日葉呈將沈瀾洲騙去北郊,蘇少眠為了防止意外刻意跟著。
他在那裡看著沈瀾洲被葉呈強迫著喂下了木纏果實,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並不關心被北郊的泥土弄臟了的衣衫,因為並不會有人注意。
他第二日回去時還順路在城北買了板栗酥,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去北郊一定會經過城北,但這種小小巧合,也絕不會有人懷疑。
隻可惜這板栗酥蘇少眠注意吃不到,畢竟他第二日是要端著板栗酥和醉露去偶遇沈瀾洲和葉呈的,這糕點注定要浪費。
但沒辦法,若不在沈瀾洲與葉呈親近時多出現幾次,日後他要怎樣時時刻刻地提醒沈瀾洲這時的事情?
為此哪怕冒著雨,哪怕他已在神拳門住了許久、理應對神拳門地勢極為熟悉,他也必須要在“慌不擇路”下冒雨跑到沈瀾洲房前,撞見他與葉呈在窗台親密的一幕。
當然,木纏果實不能讓葉呈對沈瀾洲用太久,蘇少眠得給沈瀾洲留下足夠的反抗時間,讓他暫時可以把武林的一部分抓在手裡,這樣日後若失去,才能更令人痛苦。
所以蘇少眠刻意找來了木纏果實,將它放在了沈瀾洲唾手可得之處,來引起沈瀾洲的懷疑。
沈瀾洲這樣聰明,蘇少眠隻需給與他一點點線索,便能讓他發現所有。
他與沈瀾洲自然也是要重逢的。
沈瀾洲行蹤不定,不過好在隻要他放出消息暴露自己的位置,沈瀾洲就一定會來找他。
既然如此,接下來的義診便去熱鬨些的大城池吧,鳳城就不錯,沈瀾洲為了邪道也該會去的,蘇少眠想。
蘇少眠摩挲些腰間的玉佩,柔和下了眼神。
沈瀾洲,當年你怪我第一次相遇時扔下了你,所以這次我再不會,我會用儘一切手段將你緊抓在手心裡。
我為你如此用心良苦,算不算還了你當初刻意與我親近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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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一點小劇場#
為什麼蘇少眠的前世和原劇本不一樣?
因為這個世界是師尊的心魔和原世界的混合。
所以這裡的一切都是以師尊想象中他和青籬若處於正邪兩道對立麵,會發生的事情做基礎的。
所以……猜猜這個世界反應出來的心魔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