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穿著粉色短衫的女孩子仰著頭問身旁的女子。
粉衣女孩大約七、八歲, 一頭細軟的頭發被同色發帶紮起,一張臉生地玉雪可愛。
她正仰著頭看著身旁的紫衣女子,懷裡還抱著個裝著不少東西的竹籃。
小女孩:“師傅剛才說前教主大人和心上人吵架分開、一個人走了, 然後呢?然後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身旁的紫衣女子生得身材修長纖細,容貌生得亦是嫵媚動人。
她手裡亦提著個竹籃, 女子一邊用另一隻手牽著女孩子, 一邊回答道:“後來?後來就沒有後來了。教主傷了心, 便不再在江湖裡行走,回了教中休養。他那心上人倒是沒有回去, 繼續在各地行醫。”
“然後便是千楓穀一役了,對嗎?”小女孩抬頭看向清月。
“是啊, 接著便是千楓穀一役。”清月抬手撫了撫小女孩子的頭發, “我|朝軍事積弱已久,之前因武林強盛,總無人關心。未曾想鄰疆越國竟是覬覦我|朝疆域已久, 趁我|朝不備大舉入侵……我朝官府不興、軍備不振,無人可應。越國在一夕之間占領了我朝不少領土,對城中百姓更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這種情況下, 武林人士奮而意起, 紛紛主動前往前線相助。那幾年啊, 武林中人死亡無數。其中傷亡最多的一役, 便是五年前的千楓穀一役。據說那一役之後, 穀中鮮血染紅了整個楓林, 天地間一片血色、屍橫遍野。”
武林中人武功確實高強, 但與成千上萬的真刀真槍、甚至有其他大規模武器的敵軍來說,卻是又不夠看了。
但即使如此,武林中人亦沒有退縮的。
那是真正的全武林參戰,那幾年裡是真正的再也沒有了正邪之分,隻有敵我之分。
不管正道、邪道,都為了保護國家而浴血奮戰、戰至最後一刻。
尤其是千楓穀一役。
這是與越國的最後一役,這一役折損了幾乎三分之二的武林力量。武林中人並肩作戰,寧死也絕不後退。
據說千楓穀一役結束之後,有百姓自願前去收|屍,卻見穀中屍橫遍野,不少武林中人臨死時雙手還與身旁人緊緊相牽著,不管是身旁是正道還是邪道。
因為千楓穀之後,便是生活著無數百姓的腹地區域。
然因千楓穀地處偏僻,援軍遲遲未到。
千楓穀是前線與後方之間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們知道,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也絕不可再退,便生生地用軀體構建起了這最後一道屏障。
千楓穀一役損失慘烈,但這一役之後,越國總算功敗垂成、退了兵。
但已經死去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
“前教主大人便是死在千楓穀一役裡的,是嗎?”小女孩子仰頭問。
她已經提著竹籃走了很長一段了,她年紀小,力氣也小,現在顯然已經有些吃力了,清月看見小女孩白嫩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清月想伸手接過小女孩手裡的竹籃,卻被小女孩側身躲過了。
清月笑了笑,伸手溫柔地提自家徒兒將汗水擦去,回答道:“是啊,教主死在千楓穀一役的最後……是他以一人之力,生生托住了敵軍幾個時辰,讓援軍有機會趕到。”
“那前教主大人真厲害!不愧是我們教裡的大英雄!”小女孩子道,“難怪他們都說,因為前教主,那些武林正道才算真正接納了我們邪道。”
“是啊,教主他自然是最厲害的。”清月說著笑了笑,又摸了摸身旁徒兒的頭發。
小女孩顯然很享受師傅的這份親密,一雙杏眼都眯了起來。
她有些吃力地改了雙手提竹籃,走來也有些搖搖晃晃的:“不過即使這樣,也好可惜啊。前教主大人好可憐,他要是能不死就好了。”
小女孩說著抽了抽鼻子。
清月卻是笑著道:“那也未必。教主他最後是死在他心上人懷裡的,想來他死時……該是心滿意足的吧。”
蘇少眠作為神醫穀的少穀主,千楓穀這種大型戰役,他自然不會不去。
隻可惜他離的有些遠,等他趕去時,正看到沈瀾洲攔住了最後一個敵人,自己卻身中數箭。
沈瀾洲功夫雖高,但他此前已經不眠不休地接連戰鬥了好幾天了。
那些箭雨朝他射|來時,他根本已經沒有了力氣去抵抗,何況他的身體……確實在之前幾年裡變得極差。
蘇少眠匆匆撲過去,與他一同過去的還有終於趕來的援軍。
隻可惜蘇少眠隻來得及接住摔落下來的沈瀾洲,卻無法醫治他。
沈瀾洲已經傷得太重了。
蘇少眠愣愣地抱著沈瀾洲,一時之間隻覺得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沈瀾洲卻是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笑著用儘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的那枚祖傳玉佩——那枚他原本就已經送給了蘇少眠,隻是被蘇少眠送回來了的玉佩——重新係到蘇少眠腰間。
他傷得那樣重,剩下的力氣顯然已經不足以讓他再做其他事情。
於是沈瀾洲最後又看了蘇少眠一眼,便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他死時,嘴邊確實是帶著笑的。
千楓穀一役之後,因為沈瀾洲慘烈的行為,在武林裡掀起了極大的波瀾,不僅僅是正道人士,諸如神醫穀等等的“中立人士”也終於是徹底放下了對邪道的成見,完完全全地接納了邪道。
因為沈瀾洲此役的貢獻實在是大,他本人又在這一戰中身亡,千楓穀一役之後,武林便尊了魔教為領袖,以新一任的魔教教主、也就是沈瀾洲的師妹清月為盟主。
沈瀾洲謀劃了數十年的統一武林的計謀,至此其實是真的實現了的,以一種眾人此前都沒有猜想到的方法。
隻可惜沈瀾洲本人卻是看不到了。
清月想著輕歎一聲,牽著徒兒的手往前走去。
前方不遠處,便是沈瀾洲的墓地。
小女孩隨著清月快走幾步,她這次是第一次來替沈瀾洲上香,因此很是激動。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竹籃,又看了眼師傅手裡的竹籃,眨了眨眼,突然問:“師傅,我們來看前教主,為什麼要帶兩份紙錢?”
清月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又一聲歎息。
小女孩不得其解,隻得滿臉疑惑地跟著清月往前走。
前方的墓地漸漸映入人眼簾。
小女孩是第一次來墓地,她一臉好奇地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墓碑,這一眼,卻讓她一愣。
隻見眼前的墓碑顏色墨黑,看著分外氣派。
這……分明不是一個獨葬墓,這是個合葬墓!
這墓裡的另一個人是誰呢?
教主的心上人不是據說還活著嗎?
小女孩奇怪地去瞧墓碑上的名字。
那上麵並排寫著兩個名字,除了沈瀾洲的名字,另一個……
“葉、葉呈?”小女孩年紀小,識字還不多,她辨認了許久終於認出了另一個名字,仰頭去瞧師傅,“師傅,這個葉呈是誰呀?”
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小女孩皺著眉把玩自己的頭發。
清月沉默了片刻,半晌終於一聲重重的歎息。
她彎腰接過小女孩手裡的竹籃,連著自己手中竹籃裡的紙錢一起,點燃燒了:“葉呈啊……不過是另一個傻子罷了。”
“另一個傻子?”小女孩抬眼看向師傅,歪著頭疑惑道。
“是啊,這裡躺著的兩個,都是傻子。”清月歎息道,“一個為了心上人連死也寧願,另一個為了能跟心上人埋在一起……竟心甘情願地在大好年紀烈火焚身而死。都是傻子,沒救的那種。”
魔教有一個習俗,曆代教主在死後屍體都會經過火化再入土,據說第一代教主創下這個教規是因為他活著時樹敵太多,擔心死後被仇人挖出屍體來鞭|屍,因此才有了這條教規。
沈瀾洲作為魔教教主,死後屍體自然也是要火化的。
那日大半武林的人都來了,隻為送沈瀾洲一程。
隻是臨到火化前,眾人卻突然發現找不到沈瀾洲的屍體了。
清月在那幾年裡已經知曉了沈瀾洲與葉呈的關係,畢竟在此之前葉呈經常來找沈瀾洲,縱使沈瀾洲並不願見他。
清月隻覺心中咯噔一聲,忙帶著屬下去天山找葉呈。
天山上有一奇景,那裡雖然四季霜雪覆蓋,但也有一天然籠爐。
據說在那裡麵隻要生了火,火勢溫度可極高,連人骨骼都能燒儘。
眾人趕過去時,隻見到那籠爐裡染著的熊熊烈火。
待火勢燒儘,清月進去,便隻見到了一堆已經燒成骨灰模樣的焦炭。
在籠爐外,葉呈的銀刀正躺在那裡,與他曾贈給沈瀾洲的如意珠一起。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有人已經忍不住開始低聲哭泣。
清月知道葉呈為何要這樣做。
她曾聽葉呈站在沈瀾洲的門口呐呐地說:“他不喜歡你,你為何就不能考慮一下我?我知道之前是我做錯了,但以後我都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你活著你去哪裡我都跟你去、你做什麼我都和你一起做。等你死了……我便隨你一起。生同寢、死同穴,瀾洲,當年我跟你說的,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