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現實世界(1 / 2)

望鄉看到青籬又在喝酒。

不過這次他不是坐在後山的墳前喝酒, 而是坐在黃泉穀的一處草坪上喝酒。

這裡是黃泉穀視野最開闊,也是最熱鬨的一處地方。

望鄉一路走來, 看到不少孩童在嬉戲、亦看到不少年輕修士在談天。

黃泉穀這地方雖在修真人士口中說來與人間地獄無異、好似黃泉穀中人都是嗜血惡魔一般,但其實望鄉來了黃泉穀這麼些時候, 早已發現這裡的人其實與修真人士並無什麼太大不同。

他們亦有兄朋親友、亦有喜怒哀樂, 他們彼此談天說笑, 平日生活與修真者並無差距, 隻不過修真人士多不待見他們, 因此他們都並不怎麼與外界聯係,日子過得比較與世隔絕罷了。

修真者看不上修魔者, 覺得他們行的都是邪魔歪道, 因此便斷定他們必定無心無情、嗜血嗜殺,簡直恨不得說他們日日生啖人肉、生飲人血。

望鄉本也是這麼覺得的, 可在黃泉穀的時間愈長、與穀中人交往的程度愈密, 她就愈發開始否定自己當初的認定。

就像這傳說中叛師叛教、少義寡恩的黃泉穀穀主青籬, 她也愈發開始覺得並不是外人口中說的那樣。

望鄉在青籬身邊坐下, 與他一道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穀主弟子嬉戲玩鬨。

黃泉穀終歲春濃, 氣候宜人, 望鄉坐在草坪上、曬著太陽隻覺渾身舒爽。

青籬看了望鄉一眼,從手邊的酒壇裡分了一壇給她。

望鄉頭也不抬地接過, 仰頭喝了一口:“酒味綿長,果然是好酒, 多謝青穀主了。”

青籬並未說話, 隻是坐在原地繼續飲酒。

望鄉便也隨他一般, 不再說話,隻顧喝酒。

兩人坐在原地,沉默著喝了大半天的酒,直喝到日暮西山、周圍的穀中人都已回去休息了,兩人還未離開。

望鄉是女修,之前在神意門中時師兄師姐們向來把她當沒長大的小妹妹看待,因此並沒有怎麼喝過酒,這次一下子喝了這麼多,縱使青籬準備的這些酒都不怎麼烈,喝到最後她也有些手軟腳軟。

但縱使這樣,望鄉在青籬遞酒過來時也從未說過一個“不”字。

望鄉的腳邊已經倒了兩三個酒壇,她手中的酒壇裡還剩下大半壇的酒。

望鄉正仰頭要將這些酒液都倒進喉嚨裡,一旁卻突然伸出一隻手來。

青籬伸手拿過望鄉的酒壇,看了一眼女修明顯酒醉得已經開始發紅的臉蛋,道:“算了,彆喝了。”

往日裡一向十分乖巧、極聽他話的望鄉這次卻竟是在青籬攔住她後又伸手將酒壇搶了回來。

望鄉醉得臉色緋紅,死死地抱著懷裡的酒壇,像是擔心青籬又將它搶去似的。

“不、不要,我要繼續喝。穀、穀主,我要繼續陪你喝。”望鄉醉醺醺地抱緊酒壇,過度酒醉的狀態讓她有些口齒不清,“穀主心情不好,是要喝、喝酒的。但不要一個人喝,會心情更、更不好的。我、我陪你喝,我可以喝的。”

望鄉醉得厲害,說話大舌頭不說,還絮絮叨叨的。

要放在平時她這樣青籬怕是早就不耐煩了,可此時聽了望鄉的話,青籬原本要伸出來將酒壇子拿回來的手卻是一頓。

青籬抬眼看向望鄉。

女修嘴裡一直在絮叨著什麼,也許是因為酒醉,她說話的聲音有種愈說愈輕的趨勢。

青籬聽了一耳朵,聽她說的都是些要陪自己喝酒的醉話,便笑了笑,索性收了手,由著她去喝。

左右望鄉是修士,這些酒都是些凡間的酒,即使酒醉,也並不傷身,且很快就能酒醒。

青籬正轉過身子、想重新取一壇酒,卻聽身旁望鄉口中嘀咕的話語突然一變。

“……我陪你喝。”望鄉醉醺醺地嘀咕,她愈說愈輕,說到最後甚至有種要趴在酒壇子上睡過去了的樣子,嘴裡卻突然道,“對不起,穀主……對不起。”

青籬一愣,轉頭看她。

望鄉趴在酒壇子上,說話的聲音輕得厲害,明顯已經神誌不清。

女修臉色陀紅,說到最後竟開始小聲抽泣:“對不起……我不該幫著他們騙你的。”

望鄉顯然已經醉了,她可能連自己說了這些話都已經意識不到,卻還是固執地一邊抽泣一邊不停地說著道歉的話。

青籬之前從未見過望鄉哭過,望鄉雖然膽子小了點,卻頗有種“有淚不輕彈”的架勢。

算來,這該是他第一次見她哭。

明明不能喝酒還要固執地陪他喝、喝醉了之後心心念念著給他道歉,想來望鄉是真的……在對幫著定天宗一起欺騙青籬這件事感到抱歉吧。

青籬楞了楞,盯著望鄉看了會。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半晌後才終於一笑。

男人就好像突然放下了些什麼似的,他笑得甚至有些忍俊不禁,青籬慢慢地將身體靠上身後的大樹,伸手取過身旁的酒壇,又開始喝酒。

隻是這次姿態閒適了不少。

黃泉穀中景色怡人,哪怕就是夜間,也是月朗天清、春風醉人的。

青籬就著空中紛揚的落花,慢慢地將這最後一壇酒飲下。

望鄉似乎睡過去了,青籬也沒有叫她。

青籬慢悠悠地喝完了手裡的最後一壇酒,等將壇中的最後一滴酒液飲儘,青籬才終於結了個手印。

手印帶起的陣法在望鄉麵前消失。

望鄉睫毛顫了顫,緩緩地睜開眼睛。

望鄉抱著酒壇在原地反應了一會,才驟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睡過去前說了什麼。

“……!”望鄉一驚,猛得抬頭,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聽青籬已然開口。

男子提著空了的酒壇朝前走,望鄉猛得抬頭時隻看到青籬的背影。

“今夜的酒錢我就不向你要了。”青籬抬起手朝著身後的望鄉揮了揮,姿態瀟灑,“明日你便可離穀。入世曆劫……我已不需要,便到這裡吧。”

“……?!”望鄉一驚,忙站起身來。

她雖早已知道青籬此番既已知這一切入世曆劫是定天宗的謀劃、又與暮千崖說開,怕是不會再繼續曆劫,但青籬此時驟然這樣提出、且提出的這樣隨意突然,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望鄉看著青籬離開的背影。

男子的身形修長、脊背挺得筆直,一襲紅色華服將他襯托得氣勢驚人,分明是怎麼看怎麼器宇軒昂的模樣,可望鄉這般看著他的背影,卻不知為何竟從他的身影中……看出了一絲孤寂的感覺。

有一種濃重的違和感。

到底為何呢?

望鄉在原地楞了楞,突然反應過來。

因為此時青籬隻孤身一人。

她這段時間聽說的、想象的,都是青籬之前還在定天宗時的事情,那時青籬的身邊總有暮千崖。

之前她隨青籬入世曆練,暮千崖也接連跟了青籬三世,次次都緊隨其左右,青籬的身邊總會有暮千崖的影子。

望鄉已經習慣了他們二人的這般糾纏不休,此時青籬身邊驟然沒了暮千崖,她才會突然覺得……違和。

相識相知、相惡相殺,卻也同樣如影隨形、相伴左右。

暮千崖在小世界中是沒有記憶的,青籬雖每個世界都在第一次見麵時便知道暮千崖的身份,但他同樣也從未特意去接近過暮千崖。

萬千小世界,茫茫數億人,次次相遇相纏……這到底該是怎樣的孽緣?

“穀主,可否在望鄉離開前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望鄉看著青籬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脫口而出,“穀主在小世界中時為何願與暮峰主……”

“我知你恨他,也明白你想報複他,可報複一個人不該隻有那一種辦法,尤其……”

尤其在小世界中,青籬提前便知道了世界脈絡,可以說他是有著“先知”的優勢的。

而暮千崖在小世界並無記憶,他不過是小世界裡的“普通一員”罷了,即使因著小世界的產生有暮千崖神識參與的緣故,暮千崖每次在小世界的身份地位都不會怎麼太低,但這在青籬麵前算什麼?

以青籬的城府手段,若想在小世界報複收拾暮千崖,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輕而易舉。

他何必用這樣的方法?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辦法。

除非有彆的什麼……讓他不得不這樣的原因。

望鄉看到她這話一出口,果然青籬的身體便僵了一僵。

他原本還在往前走,聽了望鄉這話卻是猛地停住了腳步。

望鄉看到青籬沉默著站在那裡、卻遲遲不說話,便有些明了心中的猜想。

望鄉在心中歎了口氣,卻是朝前走去。

望鄉走到青籬的身後、站定。

女子抬起頭,伸手拉著青籬的一隻手臂將他轉過身來:“穀主,是因為什麼?”

青籬仍舊沒有開口。

他垂著眼睛並沒有看向望鄉。

望鄉看著青籬緊抿的唇角、還有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紅光,突然一聲歎息。

“我記得在進入最後一個世界前,穀主你與我說過,救療走火入魔的第三種方法……是‘以毒攻毒’,是也不是?”望鄉仰頭看著青籬,道,“穀主既與暮峰主仇深似海,那穀主那樣做想必並不是為了救治暮峰主的心魔。既如此,又該是為了誰?”

“我想,”望鄉抿了抿唇,道,“是為了救治你自己的心魔,對不對?當年的持劍峰上,因那件事走火入魔的並不止暮峰主一人,還有穀主你,對嗎?”

隨著望鄉的話語,青籬的表情變了幾變。

他伸手將自己的手臂從望鄉的手中抽出,終於開口。

男人的聲音冷得出奇,話尾音更是緊繃著,簡直像是隨時會斷掉的弦,與他往常從容帶笑的語氣完全不同:“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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