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現實世界【完】(2 / 2)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青籬的身影竟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風雪倏得一停。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院中出現。

暮千崖站在院子中間,一臉迷茫、神色驚慌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此時模樣略有些憔悴,眼中血絲密布。

暮千崖正站在原地,朝四周驚慌地看去,眼中血色愈漫愈濃。

下一秒,他突然聽到一聲輕笑。

青籬的身影在他身旁出現。

男人背靠著身後的大樹,看著他,唇角略微勾起:“師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都還能嚇到你。”

紅衣的男人眉眼柔和恍若夢境,他身後是參天巨木,陽光從樹葉縫隙中灑落下來,灑了他一身。

那斑駁的陽光也灑進了青籬眼裡,暮千崖看到青籬笑著看著自己,一雙眼中光華璀璨,笑意盈盛。

那眼中的神色……簡直溫柔熟悉得讓人隻想落淚。

暮千崖愣愣地看著青籬,眼裡波瀾萬千。

暮千崖一直不說話,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青籬。

那眼中血色密布,也不知是驚喜更多,還是絕望委屈更多。

青籬見他這樣便又笑起來。

他看向暮千崖,歎了口氣,突然道:“師尊,你可知黃泉穀中最出名的是什麼?”

青籬這話題提的實在是突然,暮千崖完全反應不過來。

白衣男人愣愣地看著青籬。

“是三生石。黃泉穀中有一河流名黃泉,河邊立著一塊溪石,名三生石。修士們畏懼黃泉穀,黃泉穀仍日日賓客盈門,便是因著這三生石的緣故。”青籬笑,“紅線牽凡塵姻緣,三生石書三界情緣。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三生石的作用都該比紅線要來得大得多。”

“因為紅線人人都有,但三生石就那麼大,隻能寫幾個名字,因此寫在上麵的名字,效用定比所謂七世姻緣要來得強得多。”青籬道,“所以要論姻緣天定,在修真界中,紅線可沒有三生石管用。”

暮千崖一開始還沒有理解青籬的意思,聽著聽著就漸漸明了了青籬想說什麼。

他抬起眼,眼中漸亮。

青籬卻突然又轉了話題。

“不過徒兒倒是很好奇,師尊,你與沈師叔說,我身上有紅線?”青籬看著暮千崖,笑著道,“這紅線的另一頭牽著誰,徒兒可認識?”

紅線另一頭牽的是誰暮千崖自然是知道的。

畢竟他曾看了整整七世的姻緣。

隻是他顯然不想說。

暮千崖抿了抿唇,又沉默下來。

“小世界中的幻象亦被修為高的修士神識影響,師尊修為高深,是以我們之前入的小世界的背景設定都與原本的世界不同了,便是被師尊記憶裡看過的那七世影響了吧?”青籬道,“師尊念念不忘、耿耿於懷,甚至到了成為心魔的地步,那其中的影響力想必極大。我想我們經曆的那幾世,除了原主以及原主的執念是原本世界的設定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師尊的心魔所化吧,對不對?”

“但我這幾日回想了那幾位任務對象的相貌,我分明是不認識的。”青籬道,“也就是說,那紅線另一頭的人,我根本沒有見過,對嗎師尊?”

這些確實很好推測。

青籬原本在剛進那三個小世界的時候就察覺了,那幾個小世界的世界脈絡很奇怪,他們太過具體,卻又次次與原主與他說的總有那麼些差距。

再結合定天宗的行動,自然是不難推測,這些差距是因為暮千崖的心魔作祟。

簡單來說就是,與其說那些小世界是原本的執念直接與暮千崖心魔的結合,不如說是入世界時就特意挑選了與暮千崖心魔世界近似的小世界,那幾處差彆,自然就是心魔世界與小世界的不同。

由此可以看出,暮千崖的心魔對小世界的影響有多麼得大。

可是這樣大的影響、這麼多小世界,每個小世界中青籬的“心上人”對青籬來說都麵目陌生,這若不能從影響力小的原因上解釋,便隻能從暮千崖記憶裡他的那個所謂“心上人”,青籬確實是從未見過。

青籬歎氣:“所以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師尊何至於因她而執念這許久、以至生了心魔?”

青籬抬眼看向暮千崖,終是笑了起來:“何況紅線這東西,哪有那麼有用的。”

青籬在小世界中做了這麼多世界的任務,經曆的多是些癡男怨女。

紅線人人都有,可這世上真能終成眷屬的有情人能有幾對?

再說了,這世上負心人、薄情人也不少,可他們身上難不成便沒有紅線了?

自然也是有的,可他們的紅線,顯然並不能保證他們會真的喜歡上紅線另一頭的人。

人人都能有的東西不夠珍貴。

可愛情,卻又偏偏是樣珍惜物事。

用大眾的東西來絕對珍惜的東西,怎可能有用?

所謂紅線,從一開始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暮千崖顯然是明白了青籬的意思,可他卻顯然仍不怎麼相信。

或者說青籬告訴他的“紅線並不怎麼有用”的理論,對他的心境並不能產生什麼實質的幫助。

也許在他的心裡,便是青籬不與那個所謂紅線另一頭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是沒有機會的吧。

長達七百年的無望,確實能讓人喪生所有希望。

青籬看了暮千崖許久,突然道:“師尊,你還記不記得第二個世界裡謝景同為什麼跟顧止川去北方基地?”

暮千崖一愣。

青籬繼續道:“因為他把他當朋友,對他感情深厚。”

“那師尊覺得,我當初……又為什麼願意跟你來修真界?”青籬笑,“我昔年與你非親非故,師尊覺得我又是因何冒著這麼大的風險願意隨你前來?”

那人啞聲低笑,洋洋盈耳。

暮千崖完全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聽到周邊一時因他與青籬兩人的沉默而隻餘下的簌簌風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

暮千崖並不是不明白青籬話裡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正是太明白,因此太過不敢置信。

“……”暮千崖完全楞在那裡,他看著青籬含笑的一雙眼,刹那隻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他幾次張嘴呐呐不可言,最後卻隻愣愣地道:“可我明明記得那時……你被嚇得厲害。”

暮千崖說得是五百年前持劍峰上的事情。

那時他走火入魔、以至於無法控製自己。

那時的暮千崖沒有自控力,可清醒後的他卻有完整的記憶。

他分明記得那時自己將青籬按在地上時,青籬眼中的那份驚懼。

正是這份驚懼,也讓暮千崖這五百年來每每回想起都愧疚心痛無法自抑,雖心中對青籬思念萬千、卻一直不敢去找他,更不敢與他說清當年的事情。

青籬那時的那份驚懼,幾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暮千崖,他是真的從未對他有過這種心思和想法,也從不知道暮千崖竟對自己有這種心思。

這種認知讓暮千崖愈發絕望,也愈發在不停地加重他心中對自己唾棄。

徒兒以滿腔師徒之情對待自己,自己卻對他抱有不可告人的念想,實在是……枉為人師。

青籬自然也是瞬間明白了暮千崖的意思。

他卻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他笑。

玄衣男人的眼睫微微垂下,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眼睫上,又透過眼睫落進他眼裡。

那看過來的眼裡實在是光華璀璨、溫柔動人。

這目光讓暮千崖在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許久前兩人初遇的時候。

青籬那時受了傷,他們坐在郊外的荒地裡喝酒。

那酒其實稱不上好酒,隻不過是普通的鄉野之作,將酒遞過來的人卻實在是天公的精心之作。

青籬將酒遞給他,暮千崖伸手去拿,一垂眼卻完全陷入了對方的一雙眼裡。

那眼眸色澤墨黑、光華流轉,見暮千崖眼眸定定,那墨色的眼底便有笑意漸漸翻湧上來,一點一點地將溫柔繾綣染上眼眸。

便如新墨蓋上萬裡河山圖,一點一點地將眼中山河萬裡換做眼前人模樣。

亦一如……青籬此時眼眸模樣。

暮千崖看著青籬眼中滿載的笑意,一時隻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他聽到有風聲吹過,帶起顏色鮮嫩的綠葉在空中揚起。

風雪漸消。

青籬看著暮千崖,道:“師尊,閉眼。”

暮千崖卻仍隻顧愣愣地看著他。

青籬便笑了笑,他抬眼看了暮千崖一眼,似是又笑著說了句什麼。

下一秒,他的身影卻又再次消失在原地。

隻是這次青籬沒讓暮千崖等太久。

很快青籬的身影便再次顯現了出來,這次卻是就在暮千崖眼前。

暮千崖眼前是青籬含笑的眉眼。

對方伸手牽過他的手,慢慢地湊上前去。

“師尊,現在除了定天宗,可是整個修真界都在討伐您。”青籬說著笑著湊上前去,暮千崖隻看到他一對明亮濃黑的鳳眼,眼中溫柔萬千,“那不如師尊跟徒兒回黃泉穀吧。”

“黃泉穀穀主還缺位道侶,師尊可有意願?”青籬笑著道,尾音消失在兩人相接的唇角。

定天宗,黃泉穀。

碧落黃泉,兜兜轉轉五百年,我所求不過一句,你不曾負我。

*****

七百年前。

小世界。

暮千崖將信物遞給青籬,極認真地再三與他叮囑,囑咐他在此地稍等片刻,自己回宗門彙報一下便下界來接他回去,讓他千萬要相信自己、不要走開。

青籬手裡提著酒,轉頭看了他一眼,笑著點頭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暮千崖離開後,一旁卻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男人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看著倒是個聰明伶俐的,穿著倒是華貴。

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再三確認暮千崖確實是走了,才終於湊到青籬麵前。

“老大!剛才那個男人看著真厲害!難不成真是傳說中的仙人?!”男人一臉激動向往,語氣裡滿是驚歎,“我們布置了這麼久,本還想今晚將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網打儘,沒想到仙人一出手,竟然就全部解決了!”

青籬轉頭看了他一眼:“怎麼有人幫我們辦事,你還不高興?”

“高興高興,有人替老大除去了那些個壞人,我自然高興。”男人聽了忙賠笑道,他語氣親昵,跟青籬顯然是交情極深,隻是可能是性子使然,讓他對青籬總有種天生的想要拜服的衝動,是以說話的語氣裡總是帶著些諂媚。

“不過老大,你正要跟他走?彆呀,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老大你就不管了嗎?”男人一臉悲痛的哀嚎。

“……我們哪來的什麼辛苦打下的基業。”青籬用一副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道,“那都是你自己的家族產業。”

“我的就是老大的!”男人一臉堅定。

“好了彆貧了。”青籬終於笑起來,“你啊,還是好好地回去當你的銀號大公子吧,你爹娘最近又催你了接管銀號了吧?他們年紀大了,你也彆總和他們對著乾,你都這個年紀了,是該收收心了。”

男人沉默下來,許久後他才終於一聲歎息:“我知道,我今晚出來前還看到娘在一邊咳嗽一邊喝藥,她從前身子硬朗,從來不曾喝藥的。”

爹娘都勸他說讓他好好沉下心來接管銀號,彆整日想些有的沒的。

可他不知為何就是覺得,若是跟著青籬,他定能做出一番比接管銀號要大上不少的大事業來。

不知道為什麼,當初他一見到青籬便有這種感覺,他覺得這個男人此時看著落迫,內裡卻顯然是一條將要一飛衝天的龍,總有一日會翱翔九霄,讓人心甘情願地想要去跟從。

不過青籬說得也是,爹娘年紀確實都大了,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依靠,確實該收心了。

“我知道了老大,我會回去好好跟著老爹學的。”男人道,他這話說得有些失落,隨即卻是又情緒激動起來,“但老大我還是相信你有朝一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就、就好像那京城裡的皇帝老兒一樣,君、君臨天下!”

男人不愛看書,文化水平不高,這可能是他為數不多的知道的成語了。

青籬被他說得笑起來。

正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手中方才暮千崖塞給自己的玉牌一陣顫動,料想是暮千崖回來了,便站起身,隨手將手中的酒壇塞到男人懷裡:“那這壇酒,就提前賞你了。”

男人懷抱著酒壇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才終於反應過來,猛得轉身。

“老大!你要去哪裡?!你不會真要跟那仙人去什麼修真界吧?老大你對那裡毫不熟悉,老大你再想想啊老大!”

青籬沒有理睬他。

身後其他聲響越傳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青籬抬眼,眼裡隻見站在前方不遠處的白衣仙人。

男子背著月光而立,一身白衣上是皎潔月光。

白衣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

青籬看了他片刻,一笑,快走幾步上前,伸手握住暮千崖遞過來的手。

再想想?

不想,我色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