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商音第一次殺生。
伊弦出門後,商音倚坐在庭院廊間,眉心一直微微蹙著。
生死因果從來都是最重的因果,商音殺土行孫容易,但手染殺孽之後,那種從元神中撕裂而出的痛感卻是真實的。
她雖為須彌界界主,也不再單修生機之道,但她所用之力仍為生機,此般破戒,該有的痛苦一分都不會少——隻是不會有身死道消那般大的代價而已。
日光尚暖,商音察覺到身側有氣息靠近,睜開眼,便是多寶捧著靈茶侍奉在側。
“尊者,此為蓬萊清泉,有鎮痛撫魂之能,不如用一些。”
商音輕笑著接過來,悠悠道:“通天平日裡有你們這群弟子,想必日子過得極為舒服。”
多寶卻是長長歎了口氣:“尊者此言差矣。”
商音:“嗯?”
“師尊看上去反倒更喜歡孔宣師叔些。”多寶想起下山前通天拎著小少年一連打了十多天的指導,頗有些酸溜溜,“孔宣師叔天賦極好,全力之下甚至能擋得住師尊一劍,師尊頗為儘興。”
通天修的是殺戮道,性格也不是老子和元始那種閒的下來的平靜淡定,但聖人的修為和地位讓他也很難找到能打個痛快。
孔宣的天賦神通“五色神光”,五行之內無物不收,隻要不是和同血脈的大鵬對打,即使是對上聖人劍光,隻要通天不認真,他還真能有抵抗之力。
說白了就是,和孔宣教導過招,通天能提劍追著孩子跑,還不用擔心把孩子傷著了。
可不就令通天聖人久違快活。
商音大笑出聲,不但沒有憐惜孔宣小少年,反而準備回頭封神事畢後將孔宣再送去蓬萊“潛修”一段時間。
“你叫宣兒師叔?”商音一想,瞬間明白了通天在麵對孔宣那張臉時的彆扭,又再度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商音唇角溢出一絲血色,滴落在杯中泉水裡。
商音渾不在意,抬手間指腹輕抹過豔色,不過自然無比的一個動作,竟顯得唇色分外嬌豔。
“無聊了些。”她側首思考片刻,手指點入杯中帶起一串淺粉色的泉水灑向半空,“讓我看看,家裡的郎君在做什麼?”
靈泉水在兩人麵前凝出一麵靈鏡,鏡中映出的景象赫然便是早些時候出門的伊弦。
鏡中的年輕郎君麵上帶著和家中一樣的溫和笑意,正在同一些同僚言笑晏晏,偶爾垂目飲水,一派恭謹。
商音手抵臉頰,津津有味地看著靈鏡中的美人俊顏。
和平日裡伊弦回家嘟嘟囔囔撒嬌時說的一樣,這些西岐大臣的確頗有些拎不清——不過朝歌朝堂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就是有聞仲商容比乾這種重臣撐著,外加帝辛那麼大一個殺器帝王鎮壓罷了。
正在這時,伊弦抬頭看了一眼。
商音好奇驅使之下,靈鏡的畫麵也轉向伊弦所看的方向。
伊弦在看薑子牙。
或者說,在看薑子牙與……姬發。
但隻是短短的一瞬,在薑子牙似有所覺看過去時,伊弦又低下頭,用刻刀在竹簡上慢慢記錄著什麼。
商音鳳眼微眯。
天地間,商音想要窺探什麼時,也就洪荒聖人的神識能有所察覺,人間界這些闡教弟子根本毫無所覺。
她手指微動,靈鏡將殿中大臣一一映在鏡中。
每一次,在姬發與薑子牙拋出問題詢問時,都會有那麼幾個人,以非常隱晦且迅速的眼神看向站在邊緣、毫不起眼的伊弦。
商音輕笑一聲,尾調揚起。
伊弦在他麵前表現得實在完美,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被兒女情長衝昏了頭腦的青年郎,商音一開始挺納悶,但想到鴻鈞轉世的並非全部元神,而是三屍合一的化身,在欲|望心性方麵有所影響,也可以理解。
但現在看來……
今日看起來不過是短會,很快,西岐大臣們魚貫而出,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的伊弦也混在其中,途中遇到相識的同僚,還會笑著寒暄兩句。
商音就這麼看著俊美的青年郎在無事之後並沒有回家的意思,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出數十裡,走進一處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宅子。
在邁過門檻的瞬間,年輕郎君麵上溫和的表情陡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倨傲鋒銳。
多寶:“!”
起了興致的商音:“哇哦。”
……
“伊弦公子。”
“伊弦公子。”
這處看似平平無奇的府邸內,竟然有不少之前才剛見過的熟麵孔,剩下一些也身著綢緞佩飾,最少也是貴族出身。
這些人都對進門而來的伊弦拱手見禮,彼此之間熟稔親近,對伊弦這個年輕郎君竟隱隱有幾分尊敬。
“伊弦公子,這是朝歌回信,可要一看?”
伊弦展開絹布快速掃了一遍,略一停頓,又仔細品了品,而後合起放在旁邊的桌上。
——商王宴請西伯侯與長公子,交談甚歡。王後妲己對西岐貢品讚不絕口,使長公子奏樂,亦喜之。商王大悅,應允西伯侯不日攜子歸家。
“這位大王倒是位有意思的帝王。”伊弦雖早有預言,但見帝辛如此行事,還是不免有些意外,“若能輔佐,當曆史留名。”
席間不少人互相交換目光,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歎息道:
“西岐如今內政不穩,內有十多位公子生出私心,外有那些闡教仙人壓製乾涉朝政,所謂西岐大業,實屬水中樓閣,搖搖欲墜。”
“我等也有投……想法,但如今西岐勢大,我等族中親眷都在西岐,貿然為之,恐怕……”
伊弦也跟著歎息一聲,麵色鬱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