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巨響,一道驚雷以摧枯拉朽之勢自天落下,將渾身染血的伊弦儘數吞沒。
絕龍嶺之上,商音手下的琵琶音驟然斷開,自她體內不斷流逝的生機也戛然而止。
遠遠的,商音看向西岐的方向,唇|瓣微動。
她知道,是他。
商音最開始著手渡化人族魂魄的時候,的確有修為境界就此崩塌的準備,但不論如何,她至少還有須彌天,不至於到真正山窮水儘的地步。
或許在鴻蒙意識看來,商音已經朝著成功的方向走了九十九步,隻差那最後的一步。
可就是那一步,商音卻覺得那麼近,又那麼遠,她看著那道光,卻怎麼也觸及不到。
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牢牢牽絆在原地,行進不能,倒退不得。
她的修為不斷跌落,當她靈力消耗殆儘,成為凡人之後,手中的琴弦卻根本無法停下來。
須彌天也像是與她徹底斷開聯係一般,難以喚出。
她還在彈,不僅僅是在渡化人族的魂魄,還在補全人族的氣運——但她已經是凡人,以何來補?
以她身為自然魔神的一身生機本源。
商音意識到了禁錮在元神上的堅固無比的鎖鏈,那是她與人族之間的因果。
她欠人族的因果,根本不是她一開始所想的化形之因,而是更深的,更重的,即使商音渡化如此多人族魂魄也難以平衡償還的因。
琴弦顫動,氣運交錯。
驟然間,商音明悟。
如若不是被係統選中,如若不是透過係統窺探到人族將來擺脫天道的命運,如若不是借著人族將來的氣運化形——
自然魔神乾坤,恐怕活不到這場決定人族命運的封神之戰。
或許死在混沌戰場,或許死在凶獸量劫,亦或者是死在須彌山上,成為人族誕生的養分。
所以她欠人族的,是再造之因,是重生之因,也是須彌天得以存世的造世之因。
唯有再造人族氣運之果,才能平衡償還。
但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與人族那難以平衡償還的因果,被徹底斬斷了。
所以她才能得以停下。
商音抬手按住琵琶琴弦,眼睫垂下,掩去眸中星辰,鬢發濡濕著貼在臉頰臉側,呼吸急促,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商音抬手扶著樹乾,往下看了一眼,隻覺得眼前一黑。
……好高。
……還有點冷。
所以,她當時為什麼要坐在這種地方彈琵琶?
現在半點修為都沒有的商音隻能抱緊懷中的琵琶,想了想,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又往下看了一眼。
下麵並非前線戰場的那處地界,而是一條巨大的峽穀,深不見底。
商音雙手抱著琵琶,直勾勾盯著下麵看,總覺得現在如果有一陣風吹過來把她掀下去,估計會當場摔死吧……
“喂!傻愣著做什麼?”提
著劍的通天掠過來,身形懸在半空?[(,皺眉看著商音,“真傻了?”
通天伸手在商音麵前晃來晃去。
商音被晃得眼花,腦袋一轉,額頭抵在樹乾表麵,低低說了句什麼。
商音的聲音實在是太低了,再加上高處風聲喧囂,通天湊過來:“什麼?”
商音咬牙,稍微提高了些聲音:“我說,我下不去,能幫我一把麼!”
通天:“?”
四目相對,商音和通天都極其安靜。
過了好半晌,通天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笑聲。
商音扣著琵琶弦的手收緊了,很想這麼一琵琶朝著通天掄過去。
楊眉的柳木雖然空心但很結實,拍通天一個兩眼昏花還是可以的吧!
“不是,你真把自己的修為謔謔乾淨了?回不來的那種?”通天笑得嘴角抽抽,但還是伸手檢查了一下商音的情況,“你這……還真成凡人了啊。”
商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話:“你就說幫不幫?”
通天本來都準備動手了,但又想起什麼,皺了下眉:“不行,你這脆得跟凡人一樣,回頭我和二哥打起來,指不定一個顧不上,你就沒了。”
“你找找彆人,我幫你把二哥引走得了。”通天說著,二話不說給商音身上套了個結界,然後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元始追來的方向直衝而去。
商音:“……”
算了,有結界在,好歹是不冷了。
摔下去也不至於摔死。
挺好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商音沒有靈力,須彌天打不開,也沒辦法傳音給其他人——隔著萬米高空,她怎麼喊也不會有人能聽得到。
要是大鵬或是宣兒……
商音正在想,就聽到一聲清冽的風吟自頭頂傳來,她還在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怎會想什麼來什麼,緊接著一道便是足以將她從樹上掀開的狂風。
商音猝不及防自樹枝間墜|落,卻穩穩落在了一片柔軟溫暖的羽毛中。
她愣怔一瞬,摸了摸大鵬在陽光下金光璀璨的羽毛,沒忍住問他:“你怎麼來了?”
恢複原型的大鵬轉頭朝著商音咧嘴,口吐人言,聲音很是得意:“楊戩和哪吒不在,我不像哥哥那樣還要統領軍隊,又不願意對凡人出手,索性就在附近飛,看看會不會有什麼其他的仙妖靠近。”
其實就是到處飛著找架打。
本來大鵬是看見了西方二聖的,不過他雖然不聰明,但也沒那麼蠢,打不過的敵人大鵬從來不招惹,向來是繞著飛的。
他還繞過了通天和元始,盯著四不相看了一陣,結果那隻四個蹄子的都沒發現他的存在,大鵬頓時便覺得同四不相也沒什麼可打的。
然後,大鵬聽到商音的琵琶聲停下了,以為商音的事情做完了,便來找師父貼貼。
靠近了才發現商音不知為何,就像是凡人一樣,失去了所有的修為和靈力。
“師父師父
,我是不是來得特彆對?”大鵬第一次搶在師門所有人之前找到商音,還是在商音需要他的時候,忍不住同商音求誇獎。
商音笑著揉揉大鵬的脖頸,十分堅定且不帶絲毫敷衍地誇獎:“大鵬本來就是最厲害的大鵬鳥了。”
大鵬的脊背很寬,並且還少有地,很細心地用靈力護住了背上的商音,讓商音感受不到一點周遭如刀的風,隻有如曜日般的乾淨溫暖。
“嘿嘿!”大鵬當即飛得更加起勁,翅膀扇動間越過絕龍嶺的峽穀,“對了師父,我們去哪?”
絕龍嶺之中,商周之戰已然進入尾聲,臉頰染血的孔宣與多寶道人一同殺入萬仙陣,將傷痕累累渾身是血的聞仲一步步背出。
聞仲吞下金靈聖母的仙丹,再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迎風颯颯的龍鳳幡。
薑子牙坐在戰車之中,唇色慘白,麵色頹敗。
闡教弟子已經生出退意。
一生都在為商東征西戰,鎮壓邊境的聞太師扶著墨麒麟站直身體,重新穿戴好盔甲,自親兵手中接過戰鼓,重重敲響了進攻的訊號。
金色的大鵬自戰場上空飛過,乘著風,掠過雲,將隆隆戰鼓與長鳴號角拋在身後。
商音垂眸,看著懷中琵琶,輕聲道:“西岐。”
“我們去西岐。”
……
大鵬循著血氣,飛過姬發曾經熱鬨如今寂寥的府邸,而後追著軒轅劍的氣息,盤桓在伯邑考府邸上空。
商音垂眸注視著凡間的喜怒哀樂。
因為姬發的死亡,西岐上下再也沒有了對峙混亂的理由。
但伯邑考卻並不開懷。
他收殮了姬發的屍體,拔出了那把人皇劍,端坐在靜室內,看著這把軒轅劍怔怔出神。
他的父親是周王,卻死在前線,死在周丞相的有意算計之中。
他的胞弟是天子,卻死於人皇劍,死在因為他推開的那扇門後。
他的近臣效忠於商,親手擊殺了他的胞弟,卻非死於西岐報複,而是死在所謂的天道降雷,死前沒有任何不甘,唯有機關算計目的達成的坦然慷慨。
似乎每個人都有他們的位置,每個人都在這場戰爭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那他呢?
西周呢?
亦或者,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的萬千百姓呢?
窗外的光被拉成細長的一條,折疊著映在軒轅劍的劍身之上。
是嗎……就連陽光,都願意照耀著軒轅劍啊。
伯邑考緩緩起身,身形晃動了一瞬,抬手抵在桌沿處站穩身體。
他打開房門,走出靜室,走到門口候著的周臣麵前。
鬢角竟生出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