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主人動作僵硬了一瞬,然後便順著他蒼白的肌理,細細描摹著他憔悴的形容。
良久,張晗再次長歎一聲,仔細地為郭嘉掖好被角。她剛想轉身離開,卻有修長的手指輕輕勾住了她的指尖。
床上半夢半醒的青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疑惑地望著她。
“是我病糊塗了,還是元熙又入了我的夢中?”
張晗眸光微顫,又飛快地垂下長睫,掩下眸中泄露的情思。
“奉孝既已服過藥了,便好好睡一覺吧,我也不打擾你歇息了。”
寬和又疏離、體貼又淡然,這熟悉的語氣一下子將郭嘉打回了現實,他倏而起身掀開了綢被——久病未愈的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地抓住了張晗的手臂。
張晗的麵色不辨喜怒,她平平淡淡地抬起了頭,一點一點地掰開郭嘉的手掌,道:“郭祭酒,人言可畏。”
她這話說得很慢,近乎一字一句,也不知是在告誡自己,還是在勸解郭嘉。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當初毫不留情地將他逐到幽州,如今再見,竟還是隻有一句輕飄飄的“人言可畏”嗎?
太冷了,實在是太冷了,郭嘉直被凍得打了個寒顫,全身瑟縮個不停。
他沒力氣、也沒心氣去抓張晗的手了,他隻能魔怔地呢喃著張晗的話,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一道亮光在他混沌的頭腦中炸開。
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1]……
他又驚又喜地抬起了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張晗的背影。
“元熙!”
獵物失了往日的鎮定,不慎在狡猾的獵人麵前露出了馬腳。而等待已久的獵人絕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郭嘉敏銳地捕捉到了態度的鬆動,聰慧的他當然知道該如何利用這個縫隙,去撬開堅硬的蚌殼——直到看見裡麵柔軟的蚌肉。
“主公,嘉的生殺予奪、禍福榮辱皆係於主公之手,您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怎麼會不害怕呢?
怕自己被私情迷了眼睛,在情情愛愛中迷失了自我,就像前世的母親一般……也怕你背上本不該有的汙名,成為彆人口中的笑話談資。
當朝太尉自認俯仰無愧、死生不畏,但於情愛一道卻是畏畏縮縮,簡直稱得上避之唯恐不及……
“主公,幽州實在太冷了。”郭嘉哀哀地注視著張晗,近乎懇求地說道:“我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兒待了……”
“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沉默,沉默,依然是沉默,張晗保持沉默的時間實在太長,長到郭嘉以為她剛剛的鬆動隻是自己的臆想。
他有些慌亂地下了床,小心地伸出手,想從背後環抱住自己的心上人。
然而手還未落到實處,眼前的人便退開了好幾步。
郭嘉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他自嘲一笑,無所謂地跌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黑色的長發散落開來,遮住了他的神情。
方才退開的人趕忙蹲下身來扶。
他側身避開了來人的攙扶,垂眸道:“是嘉逾矩了。”
郭嘉不願起來,張晗便隻好順勢跪坐下去。
“主公請回吧,其後嘉必然親自向主公請罪。”
“唉。”張晗無奈地歎息一聲,溫柔地為他拂開額前的烏發,而後微微傾身,珍而重之地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冰涼的吻。
郭嘉呆呆地抬手摸著自己的額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張晗,“你……”
“我身上有傷,奉孝彆亂碰。”張晗放軟了語氣,“血會汙了你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