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元年十一月,以郭相為首的群臣諫立皇後,充盈後宮。向來溫和的女帝怫然不悅,在朝議中拂袖而去。
眾臣麵麵相覷,最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百官之首,企圖讓他拿個主意。
恰在這時,張晗身邊的近侍去而複返,躬身道:“陛下請郭相到含光殿一敘。”
在眾人歆羨的目光中,郭嘉拱手行禮,“臣遵旨。”
郭嘉到時,張晗已經換下了繁重的朝服,摘下了威嚴的冕旒,正言笑晏晏地煮茶。
“朕剛剛失態了,後位空著終究不好,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覬覦。丞相既勸朕立後,不如說說你擇定的人選。”
郭嘉拱手稱是,用毫無起伏的語氣念道:“清河崔氏有子名悅,才華橫溢,性情寬和……”
“崔氏門第太高,朕不喜歡。”
“扶風名士李瑾,雖家道中落,卻玉潔鬆貞,博學多才……”
“舞文弄墨之徒,朕不喜歡。”
“太原溫宴,龍章鳳姿,文武兼備……”
“年紀太小,朕不喜歡。”
要是還不明白張晗在故意挑刺——郭嘉也就不是郭嘉了。他撕下了謙卑恭順的良臣皮,惱怒地瞪著上首的張晗,反問道:
“陛下既不願立後,又為何要故意作弄微臣?”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一下。這樣舉止隨意、不拘禮節的相處,似乎離他們太遙遠太遙遠了。若不是今日,他們都快忘了那段時光……
張晗的語氣弱了三分,“奉孝既知我不願成婚,又為何要執意逼我?”
“是嘉逾越了。”
嘉寧二年九月,丞相郭嘉上書致仕,帝不允。
“卿還如此年輕,怎麼就學起那些老臣乞骸骨了?”張晗心中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但她不敢去細想,隻是放緩了語氣,懇切地勸道:
“國朝新立,百廢待興,朕與朝廷皆離不開卿這樣的肱骨之臣。”
郭嘉強忍住喉中的癢意,行禮道:“臣才疏學淺,本就擔不起一國之相的重任,承蒙陛下看重,方能忝居高位。”
“自受職以來,臣臨深履薄,不敢有絲毫懈怠,以負陛下之望……”
張晗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勿要妄自菲薄,卿一直做得很好。你是朝廷的棟梁之材,也是朕擇定的帝師。”
她雙眸晶亮,含笑望向他,“奉孝,我還想將昕兒交給你教導呢。”
郭嘉苦笑,“陛下春秋正盛,何不親自教養儲君?”
“臣痼疾未除,疾病頻頻,實在是有心無力,不敢再擔此重任……咳咳……咳咳……”
郭嘉咳得越來越凶,張晗則越看越心驚,她再顧不得其他,急急忙忙地找人傳太醫。
太醫令張仲景在把完脈後,不忍地憋開了頭,避開張晗殷殷期盼的目光,輕聲道:“病入骨髓,無法根治,臣隻能儘力為郭相調養了。”
郭嘉對自己的情況再清楚不過,此時毫不意外,隻是淡淡地行禮道謝:“有勞仲景先生了。”
張仲景側身避開他的禮,而後轉身告退,配藥去了。
“陛下,臣慚愧……咳咳……這副殘軀怕是無法為您效力了。”
張晗微微仰頭,不讓眼中搖搖欲墜的淚珠落下,然後朝他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莫說這些喪氣話,病了就好好休養。朕的丞相之位,一直為卿留著。”
她轉身召來了傳旨女官,“即刻貼出皇榜,廣征天下名醫。”
嘉寧二年九月廿四,丞相郭嘉以病致仕。
次年五月初五,郭相病篤。帝親往探視,君臣相顧,竟相涕泣。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奉孝,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怎麼……”
這位威名赫赫的開國女帝已經滿臉淚痕,哭得泣不成聲,渾然沒了往日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場。
床上病骨支離的青年費力地扯了扯嘴唇,溫柔地看著全然失態的張晗,道:“此生得遇陛下,是臣之榮幸。”
“臣無愧無悔……惟……惟願我的陛下能平安喜樂,一生無虞。”
“我悔了,我悔了,奉孝,我悔了。”張晗緊緊地握住郭嘉瘦弱的手腕,哀哀道:“我悔了,我不該畏畏縮縮,不該在意那些流言,不該拒你於千裡之外。”
“我早該與你說的,我喜歡你,我心悅你……”
郭嘉想要抬手撫上她的鬢發,可他已經沒力氣了,隻能無奈地看著他的主君,他的陛下,他的……心上人。
張晗連忙拿起他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頰。肌膚相觸,她感受到了郭嘉漸漸流逝的體溫。
她越來越慌張地湊到郭嘉耳邊,一點一點地哭訴著自己曾經的藍圖,“我想與你同賦蒹葭,想與你共讀詩書,想與你同遊山水,想與你共賞良辰……”
“你彆這麼狠心,你等等我……好不好?”她慌亂地擦了擦眼淚,“求你了。”
“唉,元熙……彆……彆哭啊,我最喜歡你的笑容了。”
“好,好,我不哭,我再也不哭了。”
“如此……那我便真的沒有遺憾了。”
嘉寧六年,帝駕崩殂,諡曰武。群臣哀泣,天下皆白。
楚武帝任賢革新,修文明禮,拒賊寇於外,安社稷於內。其在位僅六年,卻開創了一代盛世,史稱嘉寧之治。
武帝一生未婚,亦無子嗣。然而當後世的考古學家進入帝陵的地宮之時,卻發現了兩具棺槨。
學者眾說紛紜,至今不能確定另一具棺槨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