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1 / 2)

我在三國說評書 離機 12602 字 5個月前

世家想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或者說他們要的東西其實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彆,隻不過是因為他們本身擁有的比常人太多,便逐漸開始認為很多東西都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有祖上顯赫, 所以想要延續;因為家中有傳承,所以需要體麵——從古到今, 幾乎可以說所有人想要的也無非就是這兩種罷了。

體麵,和延續。

這兩種東西有一種都算很難了, 而世家就是兩個都想要、甚至於還都想要做到極致的典型。所謂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姚珞倒是並不覺得這是絕對的。君不見後來黃巢提著刀,在唐末幾乎殺光了世家。在這之後又有五代十國, 所謂的那些世家大族, 終究還是湮滅於塵土之中。

他們估計也更加不知道近乎兩千年後, 神州大地上的“世家”,更是一紙書頁上讓人感歎“建立王朝後要麵對的根本問題”這樣的存在。

看著眼前高大俊美卻有些緊張的崔琰,姚珞伸手提起茶壺,突然覺得有點意思。

在很多人眼裡, 自己和曹操都是一類人——不是什麼門閥弟子也不是世家,偏偏得勢的又恰巧就是他們。他們手下有世家子弟投奔不錯, 但其實細數下來,用的更多的反而是寒門。

如今“寒門”這個詞已經基本上可以廣泛將普通百姓也一並涵蓋過去, 尤其是在紙張製作和炭筆、竹管筆的大力推廣下,紙筆這種東西如今很方便、也很便宜就能買到。再者楷體的改進讓習字也更加方便了幾分,認字這種原本被世家壟斷的文化壁壘,已經徹底被姚珞砸了個粉碎。

曹操手下的人都是他打出來的, 而最高位的幾家世家……

荀家已經以荀彧為主, 而荀彧的妻子卻是創下幼學, 對所有階層都一視同仁。他本人更是約束族人, 甚至於隻留下祖地,剩餘的莊園都一並獻出不再保留——而且荀家也因為在潁川,戰亂的時候死了不少人就是了。

潁川的世家們大多都是如此,甚至於曾經的望族陳家如今也隻剩下陳紀陳群父子倆,剩餘的陳家人也已經幾乎全部失散。幾場戰亂就能夠讓延續多年的世家分崩離析,崔家又怎麼可能不慌?

然而崔家之前因為崔烈買官幾乎都不敢抬頭,如果不是出了個確實可以領起家族的崔琰,清河崔氏怕是恨不得和前幾年一樣,徹徹底底把自己埋起來就當個地主。

然而一旦有過希望,就不願意再回到之前。曹操對世家並沒有什麼好感,那麼皇帝呢?皇帝應該是很喜歡世家的。

因此崔家將女兒送入了宮中,卻也明白單純隻靠一個在宮中的女兒隻是表明了自己的意向,真的要做的話還是要看宮外的……

“可惜了。”

“何為可惜?”

姚珞笑了笑,想著那個崔家姑娘輕輕地用指尖劃過手中茶盞:“可惜這麼多年沒見,現在季珪想要找我聊天,都很難說是向來和我敘舊還是彆的什麼。”

崔琰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說的不錯,他曾經是見過她的——隻不過那時自己和她都還小,留下的印象其實也不算好。

“當年的事你還記得?”

“你是說你說不過我被氣得哇哇亂哭、找你家大人找不到,最後想要親自來打我的事兒?”

“……”

“哎呀彆說,那我可真是太記得了。”

姚珞興致勃勃地放下茶盞,看著突然臉漲得通紅格外羞憤的崔琰睜大眼睛:“你那個時候可真是被寵壞的傻小子,說不過就說不過唄,還仗著自己是男的比我大那麼多要來打人。結果被我打過了就坐在地上嗷嗷亂叫亂哭,誒喲,還有比這更深刻的印象麼?”

想到當年崔琰的模樣姚珞就嘿嘿笑得很是調侃,崔琰這人其實小時候就是個惡霸小孔雀,至於她為啥會知道嘛,原因再簡單不過了。

他們都是鄭玄的學生,拿著他愛的號碼牌呢。

崔琰是世家子,也比姚珞大不少,有段時間也住在鄭玄老爺子的家裡學習過。因為老爺子家隨便一個婢女都是能文會書的才女,崔琰住得挺高興,也因為自己比這些婢女厲害很高傲。然而這種高傲終究是要等人來治的,而這個人就是姚珞。

“正所謂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啊。”

姚珞感歎了一聲,看著崔琰愈加窘迫的表情也不再說這些,像是真的在回想當年和人敘舊:“我還記得當初是我給你出了個混搭題。”

截搭題這種東西在後世、尤其是明清時代的科舉上經常用,簡單來說就是如同姚珞曾經看過的裡一句相當有名的“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差不多,就是把兩句看似沒啥聯係的話湊在一起,然後以此為論題寫一篇文章。

崔琰多高傲一個人啊,尤其他還經常被誇,十一二歲的時候被人盛讚“通曉古今”,經義都被他讀完了。姚珞實在是看不下去,索性就狠狠地為難了他一波。

她當時給崔琰出的題是“子非魚,焉知白馬非馬”,混搭得更加過分,就是出來專門為難這隻崔孔雀的。結果崔琰答不上來,聽到她簡簡單單用“子非馬,自然不知魚非魚”嘲諷他“你又不是聖人,自稱在經義上什麼都知道的模樣還不如一條魚”時勃然大怒,甚至於兩個人到最後都說不清是誰先動的手。1

想她當時就五六歲,哧溜一下跑掉還在路上邊跑邊出各種混搭題,氣得崔琰到後來嗷嗷哭。鄭玄再聽到崔琰和姚珞還打了場,前頭罵著胡鬨轉頭就趕姚珞去抄書。雖然他最後沒收牌子,但很明顯是不準備再教崔琰了。

不過那會兒崔烈也很有名,崔琰不在鄭玄這邊求學,也還可以去盧植那裡。崔家因為是世家,崔琰努力學習之後如今也算是有所成就。隻不過現在想想當年,姚珞忍住了想要調侃他的衝動,但聲音裡還是多了點笑:“所以,崔季珪這是準備來和我回顧過去,展望未來?”

“若是硬要這麼說的話,確實。”

崔琰也不再繞彎子,畢竟當年他和姚珞兩個人也算是各有往來,對彼此算得上是很了解:“我隻是想問英存,日後當如何?”

“你這問的,也確實是有些直接過頭了。”

萬萬沒想到崔琰居然會這麼問,姚珞也有些啞然。崔家是站在了小皇帝這邊,但小皇帝明顯不太行。伏壽這位皇後雖然很明白,但成也皇後敗也皇後,她是皇後就隻能在後宮裡,再也沒有辦法去看看彆的地方。

所謂的“儘心籠絡”,是用如今他們能夠到手的利益去誘惑他人,可惜……

“我隻問季珪,季珪是想要自己留名,還是要崔家留名?若是自己留名,你現在其實就已經算得上是留名青史了;但若是想要崔家流芳,卻也是讓人為難。”

“為何崔家不可流芳百世?”

“你本人都隻是名留青史,能不能流芳百世都得看你後來如何,何況崔家上麵都有了個崔烈?遺臭萬年倒是挺方便的,畢竟你們崔家已經做到了。”

聽到崔烈這個名字的時候崔琰瞬間平靜了下來,是的,崔烈因為買官的原因成功創造“銅臭”一次,徹徹底底遺臭萬年。隻要有崔烈,崔家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再流芳百世。

若是不能流芳百世,那麼延續百世——

“我再問你,為何沒有百世的王朝,卻有百世的世家?”

聽著對麵的茶盞“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姚珞根本沒有抬頭,繼續挑揀著旁邊一盒子香丸:“這可不是什麼大不敬不是麼?為何有百世的世家,你崔家會不明白就奇怪了。”

崔家可以一路溯源到戰國時期公元前五百多年齊桓公時期,仔細算算是真的有七百多年、絕對多於百代相傳。再者世家手裡有土地,有知識,有人才。而這三樣東西,偏偏是王朝延續的根本。

她出手打破知識壟斷文字壁壘,讓人才的火種灑到了所有人的頭上,和蔡琰一起努力砸破那幢鐵房子。然而世家手上依舊有著讓不少人忌憚的東西——

土地。

詩經裡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這句話也就是說說,天下可不都是王負責的,還有諸侯世家呢。再說土地國有製和兼並這方麵一直到現代土地改革才算走完第一步,然而哪怕是現代,各種違建以及高爾夫球場多了去了不說,有段時間防□□都能被砍,足夠表現出土地管理依舊是個大問題。

姚珞知道自己沒那麼聰明,拿不出一勞永逸的方法,索性就讓郭嘉戲誌才他們頭疼去。但是她也有她能做的事情,至少在現在,她覺得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崔家為清河一帶多年經營,我當然是懂你們在其中的付出。然清河隻知崔家而不知其他,也有些過分了。”

“不,清河並非崔家所有。”

“我知道,但是清河實際上,就是你們崔家的。”

世家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存在,他們手裡有家丁部曲,有簡單訓練過用於保護自己排斥他人的軍隊,放歐洲就是領主,放到現在的漢末如果不要臉一點,都可以拉起大旗,自稱是一方諸侯了。

他們經營的地界看似保護百姓不被他人侵犯,但其實在清河這個縣,百姓大部分種出來的東西也不會給朝廷,而是全被崔家收了過去。

他們這樣求的崔家庇護,崔家也會回以一份良善,甚至於可以說幾百年來他們都是這麼乾的,所謂百姓也不過是他們的“私產”。這樣延續下去以後,無數個世家逐漸野心膨脹,就這麼成為了撼動王朝的惡性腫瘤。

“我……”

崔琰嘴裡有些發苦,他知道姚珞說得沒有錯,然而在這兩年卻並不是這樣。崔家已經沒有那麼多力氣去保護那些百姓,而且最關鍵的是,不少百姓居然想走。

他們不想留在清河縣,因為崔家不會教他們認字,不會告訴他們還有彆的活法,不會隻收他們那麼點的糧食當賦稅。而兗州甚至於都不會在意你是否是流民,到了地方之後簽上戶籍被分了地,第一年甚至於免掉賦稅留下來,那麼你就是兗州人。

會有認字的機會,可以隨便去哪裡做工,可以學很多學不到的東西。甚至於農具都會幫忙換新的,耕牛也能從官府來租。不用怕有地痞無賴,因為每個村子裡都有自己選出來的村長,每三個月甚至於連縣老爺都會來走一圈,問問大家有沒有什麼需要。

他們向往這樣的生活,想要讓孩子們讀書習字,想要去看看這個世上能夠讓人活得更好的地方。最關鍵的是他們在那裡,不管是誰都會把他們當人,不用跪下,不用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喊上麵一句“老爺”。

“你從一開始就在這麼做了?”

“不,我隻是覺得每個人都是人,而不是自認為多學了點什麼,穿了個好衣服,生在一個好家裡就比彆人要更加高等。”

姚珞嘴角微微勾起,看著欲言又止的崔琰笑得更厲害:“你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你應該聽過我之前寫的那篇文章。我說過,其無智非真無智,而為無知也。”

百姓是真的什麼都不懂麼?不是的,他們不是不懂,而是不知道罷了。如果說他們真的不懂,就不會有王朝迭代,就不會有二十四節氣,就不會有清明和端午:“崔季珪,每個人起點的確都不相同,不平等,更不公平。但是生而為人,求知、求學、求真的心,都應該是平等公平的。”

孔子曰有教無類,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按照他們所說的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姚英存。”

聽著最後這段崔琰整個人頹喪下來,看著姚珞的表情卻有了更大的變化。他知道姚珞不僅不可能站在世家這邊,更是想要覆滅世家。但讓他最為想笑的是他居然不僅不覺得這樣的姚珞很可恨,甚至於覺得她說的對。

“你是想要當聖人麼?”

聖人啊。

“什麼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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