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容與坐在旁邊查百度, 除了一開始那個沒怎麼懂的, 後來真讓他查出了不少哄女朋友的方法。許容與精神一震,開始認真揣摩。他此人做事時容易心無旁騖, 哪怕看個百度,都看得聚精會神。
葉穗在隔壁桌用眼角悄悄溜他。看他側臉線條潤澤,垂下的眉眼丁點不移不動。葉穗咬了咬牙,暗恨他的無情——猜都不用猜, 許容與肯定真的在學習。
他壓根就沒覺得她在生氣, 也沒反省過他做錯什麼。
葉穗憤憤不平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朋友圈,她正大光明地發了一個氣怒的、頭上冒火的表情包。表情包才發, 下一秒就多了很多關心她怎麼了的留言——
蔣文文:“穗兒沒事吧?大過節的生什麼氣啊?”
餘瞬:“要不要出來約啊?去蹦迪?”
不知道什麼時候加上的明瑜水緊跟著回複了餘瞬一條:“……”
……
林林總總,留言不少。
可惜就是沒有她男朋友的。她特意不屏蔽他,他都看不到她的朋友圈……這種毫不關心她的男朋友, 要來乾什麼?
有那麼一瞬, 用餘光偷看許容與的葉穗,心裡冒出“分手”的念頭——
他又喜歡教育她,不留情麵,家境又太好, 和他在一起家庭遲早成為一道難關。他還比她小, 成績比她好太多,未來發展大概和她也不是同一層次的, 平時生活理念和她也不一樣……兩人根本不搭。
但是這個“分手”的念頭才冒出來, 葉穗就被嚇了一跳, 趕緊澆滅。她和許容與談戀愛不過一個月,就想分手。這當然屬於她的常態,一覺得不合適就分手。但是許容與之前警告過她分手後就老死不相往來,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草率分手的話,她腸子會悔斷的。
而男朋友還在看他的手機,一點沒看她。
葉穗悶悶不樂地往下劃拉朋友圈,看到今晚過節,大家都在吃湯圓、逛燈會。連她媽媽葉一夢,都在開開心心地和老公開車自助遊……看了葉一夢的朋友圈,葉穗才知道為什麼張新明沒來煩自己了,原來這對夫妻出去旅遊了。
葉一夢連通知她一聲都沒有。
她媽媽……越來越忘記她這個女兒的存在了吧。
近而不遜遠則怨。
就像她和她媽媽一樣吧。
自從爸爸去世後,合家歡就沒有她的一份兒了。有男友的時候,想和男友好好過節,偽裝出合家歡的樣子,他還嫌她不切實際,批評她亂花錢……
葉穗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機,眼圈慢慢紅了。越是看朋友圈上麵的過節分享,越是感覺到自己的孤獨無助和委屈。大過節的,彆人都在花天酒地,就她在冷冰冰的辦公室裡上自習,旁邊那個叫男朋友的人有和沒有的區彆在哪裡……呆呆坐在辦公桌前,無人安撫下,一腔委屈越放越大。
緩緩的,眼睛變得潮濕,鼻頭發酸。眼睛一眨不眨的,一滴滴熱淚就湧上眼睫,滴答滴答地向下掉。
豆大般的淚滴濺在桌上,落在手背上。
許容與忽然轉過頭來,輕聲:“葉穗……”
他怔住了。他天生觀察力敏銳,很多時候不是特意看都能看出區彆,更何況葉穗是真的低頭在落淚。她哭得無聲無息,隻有眼淚掉,她自己一聲沒吭。
許容與一把拽住她肩膀,另一手拂起她落在頰畔上的碎發。他強行將葉穗座下的轉椅轉到自己這麵,便看到葉穗麵容濕潤,被水浸過一般。美麗的女生在他麵前落淚,她看到他的麵孔,淚水滴答滴答,掉得更多更快了。
葉穗非常狼狽地扭過臉不讓他看,她狠狠地拿手背擦了下自己的臉,臉頰被擦出一片紅痕,睫毛濕噠噠地黏在一起。她抿著嘴,又傻又可憐。
許容與俯下眼,輕聲:“你……哭什麼?”
葉穗不吭氣。
許容與:“……不是你非說要在這裡上自習麼?”
葉穗立刻回頭,滴答落著水的眼睛隔著霧氣重重瞪著他,她厲聲:“我說我明天要去跳樓你也鼓勵我去麼?”
許容與懂了。
既覺得不可思議,又確實有些愧疚。
許容與看她落淚就心裡不舒服,隻想趕緊結束:“好了好了,那我們出去吧……”
“出去乾什麼?現在都幾點了我和你出去乾什麼?”葉穗肩膀向斜上一挑,撇開許容與搭在她肩上的手。她從轉椅上站起,跳出了這麼大點兒地方,站到了辦公桌後的空地上,“今天到現在這麼長時間,你到現在才說出去,早乾嘛去了?”
許容與默住了。
他慢慢說:“早些的時候,我不知道你生氣。”
葉穗指著他:“看,你就是這樣!”
她邊落淚邊說話,理直氣也壯,氣勢比誰都高。她睥睨他,許容與忍不住心煩氣亂。他本來就看不了她哭,她還又來指責他,火氣頓時也有些向上冒。許容與儘量平靜道:“我是怎樣了?”
葉穗:“永遠這麼冷靜,不生氣不難過,不高興不失望。我說什麼你都有話等著我,準備來訓我……這像是談戀愛麼?我真的給自己找了個爸爸麼?”
許容與也惱了,他跟著她站起來,仍然努力平心靜氣:“我不冷靜怎麼辦?跟著你一起大喊大鬨?有問題了不應該靜下來解決問題麼?而且昨天的事,你仔細想想,我真的錯了麼?讓你不要亂花錢也沒錯吧?”
“可我就是要亂花錢!我就是要!”葉穗聲音抬高。
“我一年才能過幾個大節?我爸我媽都不在,我借錢都要過個好節,讓自己不要那麼可憐,又有什麼錯?就算超過我自己的承受能力,可我隻是跟你借錢,也沒讓你替我承擔吧?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麼事啊你天天訓我!整天讓我記那些破賬,逼著我學習,我現在連吃個大餐的機會都沒有麼?”
許容與微怔。
他有些茫然:“你……這麼重視這個元宵節?對不起,我不知道……”
葉穗:“你當然不知道了,你生活幸福美滿,有父母有哥哥,在家裡是最受寵的孩子。你不把元宵節當回事,你當然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了。”
她掉眼淚:“我還給你買茶葉。因為你說你腸胃不好,我就上網問人,買了那麼點兒茶葉,也沒見過你多喝兩口……因為你嘴挑嘛,高貴嘛。當然看不上了。”
許容與愣半天,有些挫敗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他家庭的和睦隻是表象,那些熱鬨不屬於他。他從初中就習慣了一個人,什麼都自己一個人。可能他確實冷心冷肺,或者溫暖離開得太久了他已經忘了那種感覺……總之他確實不奢望什麼春節,什麼元宵節,什麼端午節。
都是他一個人。
一直是他一個人。
他表現得不需要那些,就真的不需要那些了。他不知道葉穗和自己不一樣,不知道她這麼看重小小一個節日。而他沒有理解她的口是心非,他搞砸了這一切……因為他和葉穗之間的問題太多了,顧左不顧右,他沒想這麼多……
然而,他唇顫抖,怔望著她,半天說不出自己家庭沒她想得那麼完美。倪薇不是他的親媽媽,許奕也不是他的親哥哥,那些人並沒有理由對他太好。他和她一樣是可憐人……可是他站在這裡,麵對著心愛的落淚的姑娘,心亂如麻,自尊心和羞恥心拉扯著他。他太難說出這個從不對人說出口的秘密,太難去剝開自己心裡的傷疤公示給人看了……
許容與臉色漸蒼白。
他的眼睛很黑,暴風雪蘊於其中,幽暗又肆意,帶著許多瘋狂。他唇齒艱澀,聲音顫抖,走向她的四肢僵硬無比:“聽我說,葉穗,我……對不起,我……”
“我……”
葉穗垂下眼。
喪氣無比。
自嘲無比。
她報複一般地嗤笑一聲:“和你談戀愛談得太無聊了,你根本沒那麼喜歡我。”
那個轉身走的姿勢,瀟灑無畏,充滿了葉穗那強烈的個人風格。
許容與眼皮崩一下抬起。
她踩著高跟鞋,眼皮耷拉著什麼也不看,轉身就拉開門把柄,要出門。她的手腕被從後拉扯住,暴風從後襲來。許容與的氣息靠過來,葉穗側過肩躲避,伸手推他。手腕卻被他握住不放。他眼睛漆黑,一下子將她推得靠在門上。
葉穗穿上高跟鞋一米七出頭的個子,仰頭也才能和他下巴堪堪對上。
他抓她手腕的力道很重。
葉穗近乎尖叫:“許容與!”
許容與:“彆叫我。彆說和我談戀愛無聊。”
“和我談戀愛,不會無聊的。一定不會的。”
他發誓一般保證,冰涼的鼻梁與她相貼,輕輕蹭著。
葉穗仰頭看他,輕聲:“容與,對我來說,你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