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出去打電話了,任主任和任遠不以為意。像任主任這種老謀深算的,甚至覺得家長過來更好,大人嘛不會那麼的一腔熱血,更審時度勢一些,反倒容易商量。
宋英徹底的安心了,她坐在燕子的床前等燕子醒過來。
這是一間三人病房,但是正好旁邊的兩個病床都是空著的,任主任在旁邊病床上坐了下來。他也想等燕子醒了之後直接和她溝通。隻要她自己妥協了,其他的人就不是問題,最多不過是傳一點小緋聞罷了。
宋泠回到房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蘭姐,肖靜和宋英圍坐在燕子的床前,充滿警惕的把兩個男人隔絕開,兩個男人坐在外圍,翹著二郎腿仿佛無事一般的悠閒等待。
“我媽說她馬上就過來。”宋泠冷冷的對任主任說,“你剛剛威脅我的事情,到時候可以原樣對著她再說一遍。”
她想看他到時候有沒有這個膽子。
任主任依然是那一副讓人厭惡的看上去隨和實際高傲無比的模樣,笑了笑說:“這麼晚了,何必要讓你爸媽再跑一趟呢?大人賺錢不容易,你這麼大的孩子,也該懂點事了。”
宋泠麵露諷刺:“我看這病房裡麵最不懂事的就是你和你侄子了。連最基本的禮儀廉恥都不懂,現在看來是家教的問題。”
“伶牙俐齒!”任主任被她氣得,“小姑娘家家的,脾氣彆太大,以後容易吃虧!”
宋泠坐在燕子床上,不再看他們。
醫生說燕子大概過一個多小時就會醒,任主任在房間等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有點不耐煩了,便走出去病房,在樓梯間抽煙。抽完之後回到走廊上,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電梯裡麵出來,有些焦急的在看牆上的病房分布圖。
他驚喜極了,他要是沒看錯的話,這不是大老板嗎?!
他們錦玉有兩個老板,一個是嚴總,和他們接觸得比較多,主要也是管工廠這一塊兒。但在嚴總上麵還有一個大老板,宋總。她很少來工廠,偶爾來一兩次也都是和嚴總他們開會,極少到車間裡麵去。像他這樣的車間主任,一年可能也就能在集體會議上麵見到宋總一兩次。但是任主任知道,這位不太露麵的宋總其實才是工廠真正的大老板。她的股份可比嚴總要多多了,平時的一些決策也都要她拍板了之後才能夠進入到執行。
任主任把宋錦的這張臉記得清清楚楚。
“宋總!您怎麼來了?”任主任把手在自己的褲子上來回的擦了擦,這才揚起笑臉贏了上去。
他沒想到來個醫院都會撞見宋總,這是不是說明他今天的運氣很好?能讓宋總對他加深一下印象,這對於他後麵的升遷可是有著極大好處的。
宋錦接到女兒的電話之後就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打了個電話給阿超——周路明在一個禮拜前就去歐洲出差考察港口去了。
之前在電話裡麵因為時間的關係,宋泠也沒辦法把事情說得太清楚,隻說她自己在醫院裡遇到了點麻煩,把宋錦給嚇得不行。好在宋泠趕緊又說明白了,不是她自己生病而是同宿舍的工友出了點問題,反正讓她趕緊過來一趟。因此宋錦現在也還不太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
她看了看湊過來的男人,有些眼熟:“你是?”
阿超見這人似乎沒有敵意,原本緊繃著的肌肉稍微放鬆了些。
任主任微微彎下了腰:“宋總,我是錦玉的三車間的車間主任,任建國。”
宋錦點點頭,因為著急去找女兒,也沒有顯得太熱情,一邊走一邊和他對話。
“任主任?我記得你,去年你們三車間的表現還是不錯的。”
任建國喜笑顏開,沒想到宋總對自己早有印象。
“那也是宋總您領導有方。”他拍馬屁道,然後有些疑惑:“宋總,您這麼晚了過來這邊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這句話剛問完,就看到宋錦停在了一間病房前直接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他看了看熟悉的病房門牌號:407!
任建國的心中,忽然有了一股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等等……為什麼宋總進了這間病房?
宋錦一進去就看到了宋泠,見到她隻是坐在床邊而不是躺在床上,心裡這才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媽媽!”宋泠看到媽媽進來,趕緊站了起來,“阿超叔叔!”
一句媽媽叫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麵的委屈和害怕在這一瞬間立刻就湧了上來。雖然今天受到傷害的並不是自己,但是就是覺得很難過。
宋泠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宋錦趕緊上前抱住她,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能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媽媽來了。”
在後麵看到的任建國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他趕緊扯過侄子,咬牙切齒的低聲問:“你不是說這個女孩子隻是來勤工儉學的女學生嗎?”
為什麼她會叫宋總媽媽!
任遠也一頭霧水,他顯然沒有認出宋錦來,還在想這女的是誰?看上去貌美,但是又極有氣場,顯然不是普通人。
聽到叔叔這樣問,他訥訥的回答:“就是勤工儉學的女學生啊。”
“名字呢?”任建國幾乎是從牙縫當中擠出這幾個字,心裡被一股巨大的恐懼猛然攫住。
“宋泠。”任遠傻傻的的回答,然後就看到他叔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叔叔!你怎麼了,叔叔?”
任建國彎下腰,剛剛他的心臟差點在這種巨大的“驚喜”之中停止了跳動。他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這個侄子,眼神中已經全無之前的慈愛。
聽到他現在這樣大呼小叫,看到宋總把眼光投向這邊,任建國恨不得把他的嘴都給封上。
他站起身來,直接一胳膊掄過去,狠狠的扇了任遠一個耳光:“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做出這樣的醜事,我就要替你爸媽好好的教導教導你!”
任遠被打蒙了。他今天右邊臉孔一共挨了燕子的一巴掌,宋泠的一拳,然後現在又挨了自己叔叔的一巴掌,腫得老高。
“叔叔,你乾嘛呀?”任遠哭喊起來。
痛死了!
任建國不顧他的喊叫,直接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扯到宋錦前麵:“宋總!一切都是我這個侄子的錯。這小子心地不壞,就是有些花花腸子。今天的事情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們願意賠償所有的損失!要是她醒過來願意原諒任遠,我立刻讓他們結婚!”
任遠叫起來:“叔叔你都胡說些什麼呀!”
任建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給我閉嘴!”
他好不容易升到現在這樣的位置,眼看著還可以往上麵再爬一爬,可不想因為一件這樣的事情就毀掉大好局麵。
宋泠早就沒有再哭了,她嗤笑一聲:“任主任,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要我再重複一下你剛剛說的話嗎?你連燕子應得的賠償都不願意給,還想把我們都封口,還用我的工資來威脅我。”
她向媽媽告狀:“他還說要給我的學校反饋,說我在廠裡麵行為不端,偷東西。”
宋錦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那一眼讓任建國渾身冒冷汗。
他辯解道:“宋小姐,剛剛那是我情急之下才說的話,您彆放在心上……”
宋錦伸出手,讓他先閉嘴。
她轉向宋泠:“不急,你慢慢說。”
宋泠點點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的向媽媽說起來。有的時候宋英還在旁邊補充幾句。
她們在說的時候,肖靜有些茫然的戳了戳旁邊的蘭姐,悄悄的問:“是我看錯了嗎?宋泠的媽媽怎麼長得這麼像咱們工廠的大老板?”
她隻見過宋錦一次,在開大會的時候,遠遠的。但那一次已經足夠讓她對宋錦留下深刻的印象——肖靜覺得女人能夠做到像是嚴總和大老板這樣,就此生無憾了。隻是她沒讀過什麼書,簡單的覺得自己要是有了錢,能夠穿上和她們一樣的衣服,拎上和她們一樣的包,坐上和她們一樣的車,也能變得那麼氣派。
蘭姐有些激動:“就是大老板!”
她在錦玉開廠的時候就已經進來了,當時還是宋總把她招進來的呢。那時候,嚴總還沒有過來莞城,宋總每天都要來工廠。
兩人震驚極了,沒想到和她們朝夕相處了十幾天的宋泠竟然是大老板的女兒!
蘭姐看了看宋泠和宋錦,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燕子,在心裡想:燕子這是又不幸又幸運。不幸的是她撞上這樣的事情,但是幸運的是她遇見了宋泠,能夠討回公道。
任遠這個時候也想起了宋錦是誰,臉色和他叔叔一樣,同樣變得煞白無比。
他看著宋泠,想法有些複雜。一會兒有些怨恨,她閒在家裡當自己的大小姐不好嗎?非得要來工廠裡麵體驗生活?要不是因為她,今天怎麼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麵?一會兒他又有些後悔,如果自己早知道宋泠是宋總的女兒,他要是更殷勤一些,說不定她真的能喜歡上他呢?
宋錦聽女兒說完之後,心裡有著抑製不住的怒火。
當然她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暴怒之下會直接扇人巴掌的宋錦了。
她看向那兩個男人,眼神淩厲:“說吧,這件事情你們打算怎麼解決?”
她並沒有如大家想象一樣大發雷霆,這句話的語氣也不重。但是任建國和任遠都免不住冷汗涔涔,甚至覺得周邊的溫度都下降了。宋錦這麼些年久居高位,眼神所帶給他們的壓迫感宛如實質一般。
任建國擦了一把汗:“之前宋小姐說的,我們都全盤接受。賠錢!道歉!”
隻要能夠保住他現在的職位,讓他做啥都行。
宋錦點點頭,她起身去看了一下燕子。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此時躺在病床上麵卻像是一朵將要凋零的鮮花,毫無生氣。
而這是她公司的工人。
看她目前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宋錦又看了看女兒,現在已經是深夜快一點,她沉吟了一下,決定先帶泠泠回家。現在不是處理這件事的最好時機。
“你們答應的事情,最好說到做到。”走的時候她對任建國和任遠說。
兩人瘋狂點頭。
她又對肖靜和蘭姐點點頭,看了一下燕子,輕聲說:“照顧好她。”
她帶著宋泠和宋英離開,先把宋英送回了工廠宿舍,然後才和宋泠一起回家。
宋泠在經曆過擔憂、氣憤和恐懼之後,在車上一句話也不想說,隻是靠在了媽媽的肩膀上。回到了熟悉的家,王阿姨給她下廚做了一碗麵條,吃完之後又洗了個澡,躺在床上時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房間裡開著空調,溫度清爽宜人,床鋪舒適柔軟,台燈泛著溫馨的光。而之前的宿舍,空氣悶熱,隻有一盞風扇可以帶來一些涼意,大家的床鋪上都掛著蚊帳,有的時候陽台上不夠晾了,就直接把內衣內褲掛在床沿,看上去雜亂無比。
她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宋錦像以前她小的時候那樣低下頭來,在女兒額頭上親了一下:“睡吧,你放心,這件事媽媽後續會處理的。”
她的眼睛中閃過凜冽的光。
第二天一早,錦玉工廠的人一上班就收到總經理辦公室的消息,所有部門主管全部到會議室開會,不能請假不能遲到。
“嚴總不是去休產假了嗎?”
“不知道啊,什麼事情這麼緊急?”
等到他們到會議室之後,才發現今天給他們開會的不是嚴總,而是平時露麵很少的宋總。而且宋總坐在主位上,臉色陰沉,毫無笑容,看上去氣勢十分可怕。
大家立刻噤聲,立刻在心中回想自己的部門這段時間有沒有出什麼岔子,今天這會看上去是要挨罵的節奏。
果不其然,宋錦根本沒有任何緩衝,一上來就劈裡啪啦的把所有人都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如疾風驟雨一般。
她一邊拍桌子一邊罵:
“……我沒想到,在我們這個女員工占到百分之六七十的工廠裡,竟然還能發生這樣的事情!有人居然堂而皇之的仗著自己的職務高,誘拐哄騙剛成年的女工!甚至在出事之後,還想要罔顧事實,顛倒黑白!居然打算利用自己的權利威脅和壓迫想要站出來的人!這是舊社會嗎?!”
“我就問問你們,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王法!公司的規章製度在哪裡!他有沒有把公司放在眼裡?!”
大家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戰戰兢兢的站在位置上聽宋錦訓人,心裡把任建國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同時又覺得有些委屈。
“你們還覺得委屈是嗎?”宋錦停下來喝了口水,淩厲的眼神在會議室裡麵掃了一圈,繼續拍桌子:“如果不是你們平時的管理不到位,思想建設做得不到位,能出現這樣的事?我敢肯定,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是頭一次出現!隻是這一次被我發現了而已!那麼在之前,你們是怎麼處理的?是不是覺得息事寧人,反正不要影響生產就好?是不是覺得領導乾部更重要,而一個女工,沒有了這個還有那個,根本不值得一提?”
在座的有些人心裡一驚。
“如果在座的哪位有這種想法,那趁早給我滾蛋!在成為一個優秀的管理者之前,先得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而我們的員工,不論是女員工還是男員工,都絕對不是可以消耗的資源。他們也是人!”
宋錦其實在昨天晚上就已經憋著了一股氣。她的怒氣並不僅僅隻是因為宋泠受到了威脅,更多的是因為燕子。
她甚至覺得心驚,在自己的公司裡麵竟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就像是那句話,當你在自己的家裡麵發現了一隻蟑螂,說明已經有了一窩蟑螂。
錦玉,還有錦泠,是不是也是這樣?
“你們換位思考,如果今天遭受這樣遭遇的是你們的姐妹,你們的女兒,那你們心裡會是什麼樣的想法?”
宋錦罵夠了,緩下來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