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師尊新收入門的弟子嗎?”
少年這麼詢問著。
沈沉玉能感受到另一到目光落在他身上。
因為少年出現而略略回暖的氣息重又冷冽下來,帶著冰冷的評估和審視的打量,像是用劍鋒順著肌理一寸寸剖開,端詳著什麼更內在、更本質的東西。
許久許久,像是過了一生這麼漫長。
沈沉玉幾乎以為自己要凍死在那片雪地裡,然後……他終於聽見了那道應聲。
“……嗯。”
他、活、下、來、了。
作為歸劍峰的弟子。
*
而現在、這個時候。
在那冷冽的、摻雜著真切殺意的注視下,事先準備好的一切辯白理由都變得蒼白又無力。
沈沉玉深深俯首:“弟、子……知、錯……”
半妖的妖力最難控製。
妖類本該在漫長時間內逐步孕育的龐大力量,以人類的成長速度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熟,作為那妖力主人的沈沉玉也無法全然控製它們。
而外門弟子大多修為淺薄、根基不夠,最容易被影響。
被他那無意識外露的屬於狐妖的魅惑妖力影響,輕則心神動蕩,重則神魂不穩……
這也是為什麼沈沉玉自入門以來,多在歸劍峰上、極少下山。
尤其是前段時日的一次妖力暴動,他甚至到了需要外物壓製的地步。
雖無明令,但是沈沉玉還是知道,自己目前是被禁足在歸劍峰上的——在能控製好這次暴漲的妖力之前下山不可下山。
……
…………
可他隻是想見見他,想……被他看見……而已。
初見時的溫柔仿佛隻是一道幻影……
不、那並非“虛假”,隻是對著的人、卻從來非他而已。
他的溫柔不是對著他,他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
——他全心全意注視追尋的、從來都是另一個人……
*
寧可枝從試劍台上回來,就知道沈沉玉又被鶴歸道君叫走了。
他倒沒什麼意外,甚至早都習慣了這種差彆待遇。
雖然沈沉玉入門比他晚上好幾年,但真要論和鶴歸道君相處的時長,後者要甩他幾倍都不止。
不過還是那句話。
——沒得比啊。
人家可是天命的主角受,他一個惡毒炮灰、拿頭去跟人家比?
那位假裝心魔的魔修閣下仍舊兢兢業業的在他腦子裡挑撥離間,說實話,寧可枝覺得這位也怪不容易的……
不過這會兒身體狀況好轉,寧可枝的忍耐力還行,倒也沒有像之前受傷的時候那樣直接拿話把對方堵回去。
畢竟這是個貨真價實的魔修大能。
寧可枝也擔心自己懟的次數多了,被對方察覺到不對。
要是這位乾脆撕破臉不裝了,直接把他的身體搶了……那寧可枝可真是隻能乾瞪眼了。
……
寧可枝好像沒聽見腦子裡那喋喋不休的聲音,認認真真的為自己的佩劍擦拭保養過,然後又小心地解下脖子上的那塊玉符、放到聚靈陣中央。
這道玉符裡有一道化神劍意。
這種大能留下的劍意沒那麼容易靈氣溢散,就算寧可枝放在那兒不管,過去個千八百年也照樣能用,但是這玉符的意義不一樣啊。
化神、劍意。
這兩個關鍵詞一出,修真界就沒有第二個人選可想了。
寧可枝接手了原主的記憶,也知道原主之所以對鶴歸道君那麼執著,也是有一段因由在的——
簡而言之,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山中遇險、得仙人相救”。
寧可枝從原主記憶裡挖到這一段之後,就忍不住歎息感慨:標準的英雄救美的開端,但是可惜拿的不是主角劇本。
……
…………
事實上,寧可枝覺得當時被救的時候,原主一定已經腦子不太清楚了。他居然覺得仙人救了他以後,給了他這塊護身玉符,讓他去天雲宗拜師。
——這基本不可能發生。
彆說這麼長一段話、寧可枝給鶴歸當徒弟這麼久就沒聽見對方說過,就是“救人”這件事,寧可枝都覺得玄乎。
按照他這些年對自家師尊的了解,多半是那群盜匪不知道怎麼擋了路,他這位師尊大人這才紆尊地順手解決了一下,解決完之後才發現裡麵還有個小孩,他不想多管閒事,又覺得這麼一個小孩走不出山林,這才隨手扔了一塊玉符給人護身。
雖然寧可枝想不通,一群凡人盜匪到底乾了什麼才能擋了這位大佬的路——畢竟就跟人不會注意地上的螞蟻一樣,這位大佬對待凡人的態度也差不多了——也或許隻是不小心被鬥法波及了?
反正不管什麼原因,原主記憶裡那個摸著他腦袋讓他去尋仙拜師的場景絕對不可能出現。
出現這種情況,也不是不能解釋。
畢竟那段回憶早都不知道被原主加工了多少次,寧可枝現在挖記憶的時候都覺得那場景加著超級加倍的柔光濾鏡,連人臉都看不清楚、隻有亮燦燦的一片,還有各種又是霞光、又是白雲、又是鳶鳥齊鳴……明顯是小孩子臆想出來的五毛特效……
寧可枝:“……”
就……
這小孩想象力還挺豐富。
……
不管怎麼樣,原主確實動了渡海求仙的心思,也踏上了行程。
隻不過尋仙之路漫漫、道途艱險,縱然有玉符傍身,原主最後還是路遇不測、這才讓寧可枝來了。
……
…………
寧可枝覺得回憶裡的場景是原主腦補過度的二次加工版,也不單純因為記憶裡的那些明顯不可能出現在現實的五毛特效。
事實上,他後來就當年的事委婉地問過自家師尊。
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完全不記得了。
所以……
果然是順手吧?
要知道,修真界的師徒緣分可不僅僅是這種名義上的。
如果鶴歸道君真的向原主記憶中那樣做了,那他可能不記得自己救過人、但是一定記得許下過收徒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