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公子不去看看?”
謝方知手裡提著酒壺,正滿身醉醺醺的味道,恰到好處,遠遠看著那邊薑荀與傅臣兩個人,醉意迷離的眼眸之中含著幾分難言的清醒。
他道:“看什麼看?不去看我都知道他們要談什麼。倒是你趙百,跟了你們主子這麼多年,竟似一點猜心的本事也沒學會。”
“我們家世子爺的心思哪裡那麼好猜?”趙百撇嘴,伸出手掐了自己的小指,“世子爺的心思,比女人心思還難猜。”
“該打。”
謝方知實則笑得不行,卻偏要嚇唬趙百。
“一會兒我去你們世子爺那兒告黑狀,你敢這樣編排你家爺,真是不想活了。”
趙百不過是隨口抱怨,正想說謝乙是嚇唬他,他趙百又不是嚇大的。
可思及這一位那嘴巴刁鑽舌頭毒辣的程度,趙百就狠狠地打了個寒戰,連忙閉了嘴。
這會兒趙百這聒噪的聲音終於停了,謝乙也得了幾分清淨,拿眼看前麵,便見那車簾子掀開了一分,又漸漸放了下去。
傅臣的心思有什麼難猜的?最難猜的還是女人心。
沒一會兒,傅臣便與薑荀說完了事。
回來的時候,卻是傅臣走在前麵,而薑荀站在遠處,似乎陷入了什麼思索,或是複雜之中。
來到車轅邊,傅臣忽然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
方才趙百來回,說寫那一聯的人乃是薑嫵,對薑家其餘的幾個姑娘,傅臣並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一則是她們身份配不上,二則是隻有薑姒與他親梅竹馬,他也隻中意薑姒一個,旁的人怎麼想,他半分不想關心。
隻是今日之事,未免叫姒兒誤會。
斟酌片刻,傅臣將手往身後一背,便道:“小瑤池射聯一事,是我疏忽,陰差陽錯識錯了人…也不過隨意賞玩一二,作不得真。”
傅臣極少對人解釋什麼,也不喜歡解釋。
他很少犯錯,大多數時候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什麼。
從來不解釋的傅臣,為了這件事來解釋一番,薑姒實則對有些沒想到。
坐在車內,她手指已摳緊了擺著茶杯的方案邊角,鏤刻雕花精致極了,硌著她指腹,讓她能勉強保持平靜。
“本不能當真之事,自然無需在意。”
話出口,她便覺得太疏淡了,由是又補道:“我並未在意。”
傅臣眉頭罕見地擰了起來,卻是低低一聲笑:“這口氣,半分不似不在意。”
這一回,輪到裡麵薑姒沉默了。
她在意的並非薑嫵一事。
也許是沒有聽她說話,過了一會兒,傅臣又道:“我與你寫信,你也不回,詩集可看了?”
“看了。”薑姒答了,又道,“你的也看了。”
她聲音很輕很細,似一道醴泉。
京城夜裡聽不見什麼響,大多數人這會兒已經睡下,大街上冷冷清清,他二人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透著一種靜謐。
然而這樣的隔閡相處,似乎又隱約預示著什麼。
傅臣此刻並未察覺,聽見她說看了,便道:“某意拳拳如舊,未知卿心可如舊?”
良久。
夜裡的風很冷。
車簾被風掀起來一個角。
薑姒也很冷。
她啟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無聲。
大街上很寂靜,能瞧見遠處的燈火,可近處都是暗的。
更夫打更的聲音,也有些模糊。
傅臣忽然鬨不明白女人的心。
他覺得也許是自己太過直白,而姒兒不好開口,於是道:“天晚了,早些走吧。”
於是他轉身,薑荀已經過來了,看了看他,傅臣隻拱手:“告辭。”
“恭送世子。”
薑荀也拱手告彆。
趙百看著傅臣過來,又開始覺得冷,那風往人骨頭縫裡鑽。
哆哆嗦嗦將韁繩遞給傅臣,趙百就退到了一旁去。
傅臣上馬,卻沒有走,而是在原地,拉著韁繩,看前麵薑府的馬車在寬闊官道上駛去,很快消失在夜色迷蒙之中。
而後,他才鎖著眉,朝著另一頭而去。
謝方知還在喝酒,酒香氤氳,也慢慢跟上來,道:“女人心,海底針,不高興
的時候多了去了。”
“你又知道?”
傅臣不大高興。
謝方知轉臉去看一旁高樓,但見月牙兒懸在樓角飛簷上,險險便要落下,他眼底的諷刺無人能看見。
然而開口卻是:“上知前世,下算今生,掌朗朗乾坤十數載,沐昭昭日月千百回。我謝乙啊,知道得可多…”
多?
傅臣隻當他是玩笑話。
謝方知又道:“如今看你,當真癡情種。”
“癡情人總無情。”
傅臣接了一句,便打馬走了。
癡情人總無情…
這一句卻是說到了點上,不過傅臣的癡情,又算得了什麼癡情?
謝乙隻覺得薑姒有哪裡不對勁,不過卻都是好事。
隻盼著這一回,她能尋個如意郎君,彆再栽了便好。
而這一盤棋,實不該犧牲如斯美人。
謝府與寧南侯府並不在一處,到了道口便該分行,傅臣也早已經離開,而謝方
知隻倚馬緩歸。
這二人,乃是背道而馳。
陽光道。
獨木橋。
謝方知麵前,卻似乎隻有一條路:絕路。
掌心中捏了一團紙,謝方知展開來看,也是無言。
“穠豔場中試澹泊,紛紜境上堪鎮定。”
墨跡倉促,隻可惜也沒機會。
倒是今日蕭縱作為,叫他看不透。
謝方知忽地一聲低笑:“老趙這粗人,有豔福了…”
薑府此刻燈火通明,薑姒他們落在了後頭,在接近薑府的時候才與前麵的馬車一塊兒停下來。
薑姒沒問傅臣與薑荀說的話,薑荀也沒問傅臣與薑姒說的話,兄妹兩個似乎約好一樣。
下車時,是薑荀先下去,而後卻向薑姒遞出手來。
薑姒吩咐身邊丫鬟道:“紅玉,你跑快兩步,向我爹與我娘說荀大爺來了,我們隨後便定省去。”
如今中饋歸還周氏,府裡一應大小事宜終於回歸正軌。
至於衛姨娘,約莫還在上一回的點擊之中沒回過神來。
下了車,薑姒便鬆了一口氣,抬眼便見前麵薑嫵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那眼神裡帶著幾分忌憚。
然而那目光與她相觸之時,薑嫵似乎心虛,又似乎受驚一般,撇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