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2 / 2)

艾麗希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回作死作大了。

從這高度摔下去必死無疑——畢竟這又不是主人公墜崖。

她對被“封印”在身體裡的崽略感抱歉:攤上個愛作死的母親,看來這次連塞赫梅特神使的神咒都保護不了這個孩子了。

耳邊傳來一片驚呼聲和尖叫聲,大多是和她一起在薩卡拉行宮裡躲避了半個多月的平民們。聲音裡的驚恐與絕望清晰可辨。艾麗希有點遺憾,到底還是沒能幫他們活得更像個人樣……

但是“等死”兩個字在艾麗希的字典裡根本不存在。哪怕沒有任何指望的絕境裡艾麗希至少也要嘗試一切可能。

於是她在空中猛地一翻身,突然向腳下伸出手——

*

艾麗希被殺戮者孔斯擄上半空的時候,提洛斯像個瘋子似的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

他心裡填滿了挫敗感與恐懼——挫敗是因為他身為法老,沒有任何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恐懼則是因為,他忝為法老,號稱是行走在人間的神明,麵對一個殺戮者的攻擊他竟然沒有絲毫還手之力,任由其殺死艾麗希。

當然,如果換做是他,他也一樣必死無疑。

或許與那個怪物、那個鳥人奮力一戰,才是最有男子氣概的,是屬於法老的死法……

但這念頭隻在提洛斯腦海裡一閃而過:他還沒有繼承人,他死之後埃及又將再次陷入動蕩與紛爭。

提洛斯這麼想著,握緊了手中的刀劍,他的手腕卻在微微發抖。

偶爾一兩點帶著血腥氣的猩紅液體從高空落下,打在提洛斯臉上,打得他生疼,提洛斯竟然不敢去伸手去擦——

這是艾麗希流的血嗎?

怪物會把艾麗希怎麼樣?會殺了她嗎?

殺了艾麗希之後,他會是下一個目標嗎?

代理祭司薩沙和衛隊長兩人一左一右,同時抱著提洛斯的腳,用哀求的聲音說:“王,快走啊!”

“求您了,知道您對王妃情深愛重。”

“王妃為您擋住了這次刺殺,您千萬不能讓王妃為您白白犧牲啊!”

提洛斯心裡一冷,頭腦瞬間清醒。

是呀,他對埃及如此重要。

艾麗希是為他、為了整個埃及而犧牲的,一定是。

這種犧牲他一定會記住,會回報。

於是提洛斯嘶聲下令:“走!”

餘下十幾名王宮衛士一擁而上,他們中有四個人將法老整個人抬了起來,讓他穩穩當當地坐在他們肩上。餘人手持兵器,前後護衛,簇擁著這頂人搭成的“轎子”離開薩卡拉行宮。

王船的水手見狀,也迅速將那座四十槳的巨大王船從淤泥裡奮力抬起,緊緊跟隨在法老的衛士們身後,奔向最近一處河水還未退儘的地方。

艾麗希的侍女長南娜大約是唯一還沒有完全放棄希望的人,這位戰神的眷者將她的硬弓挽成滿月,拚命瞄準半空中那對巨大的黑色羽翼,但因為擔心孔斯用艾麗希的身體做盾牌,她始終不敢放開弓弦。

而原本跪在法老身邊的平民們早已忘記了法老的存在,他們中有些人去照顧那些在戰鬥中受傷的衛士與平民,其餘人正揚起頭,臉帶驚駭與恐懼,望著空中。

*

事實上,當提洛斯勉強保持著他身為法老的莊嚴儀態,登上衛士們肩頭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後悔了。

這次他不僅是在服軟、示弱,而且是主動放棄了他的女人……逃走。

他正在用一個堂皇的借口掩蓋自己的虛弱與膽怯,遮掩他無計可施的事實。

即便如此,提洛斯還是在心裡不斷嘗試說服自己——說那個怪物攻擊的對象就是艾麗希,與他無關。

才怪!

誰信啊!

一個失寵的王妃,被怪物攻擊,這種事聞所未聞。

隻可能是法老連累了她——

提洛斯失魂落魄地想。

他僵硬地擰著脖子,儘力控製自己,絕不回頭望天上再看一眼。他隻怕一回頭就再也沒辦法挪開眼,他恐怕自己會一躍而下,跪在地麵上,放聲大哭,宣泄出心中的恐懼與懊悔。

至此提洛斯已經非常確定,就算是艾麗希命喪敵手,從空中隕落——他們夫妻之間的這一場戰爭,至此艾麗希也已經贏了。

她在他心裡永遠種下了懊悔的種子,以至於日後無論他怎樣奮力追求功業與人生的幸福,都永遠無法忘卻今天的怯懦、恥辱與羞愧。

突然,就在提洛斯身後,人群中傳來齊齊的一聲驚恐的大喊。

接著有人悲慟地哭了起來。

南娜那裡終於傳來了弓弦響,戰神眷者大罵一聲“牛糞”,馬上扭頭又去取了一枚羽箭,搭上弓弦。

提洛斯臉上肌肉抽動,他甚至無法控製自己不回頭。

但是他不能回頭。

他沒有資格回頭。

他生來是個懦夫,自始至終他從未想過要付出一切,去保護,去換回那個與他糾纏了半生的女人。

算來他人生所有不堪承受的挫敗,都與這個女人有關。

她就是為了折磨他而存在的。

圍住法老的衛士與代理祭司也完全不敢回頭,生怕腳下慢上半步,那個渾身羽毛的怪物就會趕來,將他們的王也二話不說提上半空。

於是,法老的衛隊和扛著王船的水手們如同喪家之犬,急急忙忙地奔向前方。

誰知在此刻,背後突然“轟”地爆發出一陣歡呼。

有人在奮力鼓掌,也有人大聲讚歎。

聽起來,局勢竟有了莫名的轉機?

誰知提洛斯的雙肩猛然一緊,沉聲下令:“不要回頭,立即離開!”

代理祭司與衛士們都覺得很有道理:這轉機也許隻是表麵假象,甚至根本就是引誘他們停下腳步的幻象,怪物也許轉臉就會來攻擊他們的王。

隻有法老一個人明白,經過今天這件事,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為那個女人擔憂或是欣慰的資格,隻有繼續這樣彆過臉,欺騙著自己,在恥辱的道路上繼續一路狂奔。

直到奔至水邊,王船重新在水中浮起,水手們搭成人梯讓提洛斯上船的時候,這位法老才想起一個人——大祭司,這位號稱整個埃及最接近神的人,竟然沒有跟上來。

*

大祭司森穆特在殺戮者鬆手、艾麗希從空中直墜的那一刻,登上了“原初山丘”,踩在那張近乎完全歪倒的巨大高背王座上,絲毫沒有顧及這也是一種“僭越”。

森穆特站在最高處,雙手籠在嘴邊,似乎想要像艾麗希奮力高聲大喊,告訴她什麼。

他一身潔淨的亞麻長袍依舊纖塵不染,此刻被風揚起,獵獵舞動。

忽然,森穆特將雙手放下,臉上露出純淨的笑意。

他不必再提醒了。

他想到的艾麗希也已經想到——

那是某一晚在薩卡拉的地下陵墓裡,艾麗希曾經在他麵前模擬過的……

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