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2 / 2)

艾麗希可以極清楚地看見副將眼裡的光陡然點亮了,直直彎腰,行了個禮,然後出去傳令。

索蘭又喚來一名侍從,

“去準備紙筆墨水和香料……我要給死老頭子寫信。”

“死老頭子”自然是指索蘭的父親,大神官達霍爾。

侍從見怪不怪地應了一聲,趕緊去準備。

“看來我真要感謝‘第一王妃’。”

索蘭自言自語。

“艾麗希,但願你永遠保持這種‘死了又好像沒死’‘不知道到底死沒死’的狀態——這才是我的好妹妹。”

艾麗希極度無語地注視著索蘭點燃熏香布置儀式,催動佩戴的護身符,使用僧侶體象形文字寫信……

當然,沒有森穆特在身邊,艾麗希目前並沒有能力索蘭寫下的文字。

索蘭寫完信,吩咐侍從快馬送回孟菲斯,送到大神官達霍爾那裡,隨後就在帳中一張鋪有毛皮的長椅上恣意一躺,閉目小睡。

誰知艾麗希卻對索蘭十分好奇——這真是一家子奇葩嗎?

大神官一家,老父滿肚子都是算計,母親勢利卻順從,兄長外表狂放,內裡細密,卻和老爹一樣貨色,沒有一秒能放得下爭權奪利……明明書裡都是紙片人,現在竟然都這麼複雜……

艾麗希看著閉目休憩的索蘭,突然決定一不做二不休。

她先退出“荷魯斯之眼”,重新登入了一次,這次她直接進入了索蘭的夢境。

“沒用的東西!”

夢境裡飄忽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艾麗希就聽見了這麼一聲。

是中年男人的聲音,語氣裡透著毫無遮掩的貶低與鄙夷。

接著艾麗希眼前出現了小時候的索蘭。

年少時的索蘭完全沒有如今的強壯與狂放,他臉色蒼白,身材還未長成,個子不算高,雙肩瘦削單薄,再加上眉眼精致,乍一看有點像是個漂亮而嬌弱的女孩。

在艾麗希的回憶裡,索蘭是家裡的第三個男孩,出生沒多久就生了一場重病,是大神官夫人親自送去塞赫梅特女神的神廟才得以治愈。此後索蘭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

但由於索蘭前頭的兩個哥哥都因為疾病而夭折,索蘭成為事實上的長子。大神官達霍爾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下定決心要把索蘭培養成為勇武的戰士,戰無不勝的將軍,因此給了他最苛刻也是最殘忍的教育。

粗暴的體罰、失衡的膳食、隨時隨地的公開羞辱與叱罵,以及無處不在的冷暴力,讓索蘭的童年成為不堪回首的夢魘。

夢中的索蘭微微喘著氣,突然伸手,用手背把咬破嘴角留下的血跡擦去,眼裡清晰透著憤恨與不甘。

艾麗希悄悄來到他身側,望著他對麵的人。

那是年紀稍輕的大神官,頭發胡子還是黑色的,腰背還沒有佝僂。在索蘭的夢中他的身形異常高大,眼神完全藏在陰影中,麵孔嚴酷而陰森。背對著光線,大神官宛若一具恐怖的人偶。

艾麗希頓時醒悟:這既是索蘭的夢魘,也是他童年時代的記憶。

“你連你妹妹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對麵身軀龐大的大神官突然說出這樣一句。

幾乎與此同時,索蘭年輕稚嫩的麵孔上流露出憤恨的表情。他再度緊緊咬住下唇,咬得太緊,以至於猩紅的血液再度從嘴角滲出。

艾麗希:淦……

——能不能不要這樣!

為啥所有心靈的扭曲都能歸咎於她這原身小時候?

誰知這還沒完,索蘭麵前,大神官身邊,轉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正是小時候的艾麗希,頭戴著一枚用彩色雀羽頭飾,身穿鑲嵌著裙釘的亞麻布齊膝裙,五官精致,嬌美可愛,但是臉上沒什麼表情,像一個漂亮的娃娃。

“哥哥……”

艾麗希聽見她聲音清澈地開口,心裡就已經大叫不好。

“我是將來要做‘第一王妃’的人。我不希望自己的親哥哥是這樣沒用……索蘭,你有資格做‘第一王妃’的哥哥嗎?”

小女孩的聲音裡滿滿的都是傲慢——這麼小的女孩,哪裡懂得“第一王妃”意味著怎樣的命運與後果,她隻是單純被教成這樣,虛榮、驕縱……無腦。

三歲看老,啟蒙教育塑造人的一生,這話太準確了。

隻見索蘭牙關咬得緊緊的,艾麗希在他身邊,幾乎能聽見他磨牙咯吱咯吱的聲音。他泄了一口氣,低下頭,改用謙卑的口吻說:“是,妹妹。我會努力不讓父親和您失望的。”

在這一刻艾麗希果斷選擇從索蘭的夢境中退出。

果然來自父權的壓力是塑造這對兄妹反目成仇的根源。索蘭從病弱少年到上陣便血戰,血戰則無不勝的大將——他終於被打造成了一個用誇張外表掩飾內裡野心膨脹的狂將軍,而她則終於被打造成一個漂亮的花瓶。

艾麗希很惋惜——但凡大神官當年能夠一視同仁地教育這兩個年幼的孩子,他心裡不會那麼多怨恨,而她不會那麼無知而無能。

艾麗希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索蘭的夢境之後不久,這位大將軍倏地睜開了眼。他黑色的瞳仁在油燈昏暗的燈光裡閃閃發亮。

“能夠自由出入夢境的神明啊,您總算能夠看清一切不幸的根源了吧。”

“是的,就是這個受詛咒的家。”

“我恨我妹妹。”

“我恨他們全部——”

他無聲無息地從椅背上滑下,整個身體蜷縮在矮幾跟前,伸出雙臂抱住自己,將腦袋深深埋在臂彎之中。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壓抑著發出一聲歎息。

*

艾麗希從“荷魯斯之眼”退出之後,假裝小憩方醒,在南娜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侍從塔巴克扶著傷勢轉輕的孔斯過來向艾麗希行禮。艾麗希能夠感覺到身邊的南娜每一塊肌肉都透著緊張。

孔斯看起來的確好多了,慘白的臉上稍許有了點血色。

用燒開過的水清理傷口並進行縫合,並伴隨輸送少量的“卡”——這種急救方法看起來非常有效。

塔巴克扶著孔斯,並且指點他向艾麗希躬身致意。

此刻的孔斯,像是一個完全無知的少年,那對微微突出眼眶的眼球令他的眼神毫無拘束,孔斯肆意地打量著艾麗希,仔仔細細地辨認她的發飾,她的臉龐,她胸前佩戴的神符——但他看起來隻是覺得眼前的人生得異常好看,完全沒有任何認出艾麗希的征兆。

南娜在一旁臉色發青,塔巴克尷尬無比,伸手在孔斯背後輕輕拍了拍。

孔斯頓時後背一僵,本能地做出防禦姿態。隨後他漸漸放鬆,抬起頭,衝著艾麗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少年看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行禮。

但是他的笑容異常純真,不帶半點雜質,竟然令艾麗希不由回想起她在孟菲斯王宮初見森穆特時,對方送給她的那個微笑。

“王……王妃殿下……”

孔斯在身邊侍從的提醒下,總算開口說對了艾麗希的頭銜。

“感謝您救起了我,但您知道我是誰嗎?”

少年那張清秀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透出迷茫,似乎他忘記了一切,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南娜臉帶擔憂,轉頭望向艾麗希。

艾麗希卻異常冷靜沉著,點了點頭,輕聲說:

“我也不知道。”

“不過我有現成的名字你可以借用。你就叫……斯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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