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1 / 2)

法老與大將軍所在的“棋牌室”,位於金字塔塔身高處約三分之二的位置。此刻室外天風鼓蕩,將索蘭的黑發向後揚起。索蘭在風中搖搖晃晃,似乎隨時能摔倒。

“這就是王的賽尼特棋。”

法老的聲音在索蘭背後響起。

“想要分享王的權柄,就必須接受這盤棋的考驗。”

“將你所有的力量,和王所有的力量,全部押上同一副棋盤,一局定勝負。”

說話之間,法老來到索蘭身邊,站定,身形板正,如同一尊優雅的塑像,與滿麵驚愕,牙齒上下格格打戰的索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艾麗希心想:難怪法老一再提醒,確認索蘭不會反悔。

早知道是這種棋,索蘭一定不會下的。

她在心裡暗暗歎息:法老果然是贏在了“信息不對稱”上,對於“王者之棋”這樣的特殊物品,索蘭沒有任何了解,提洛斯卻對此門清。

可以這麼說,就在這盒賽尼特棋打開的那一刻,索蘭就已經輸了。又或者,在法老言語相激,誘使索蘭答應與他下這一盤棋時,法老已經勝券在握。

在法老與大將軍的共同注視之下,金字塔腳下碩大的棋盤中,一組由民伕們組成的棋子,已經完成了對邊境軍“棋子”的第一次襲擊。沙漠色服飾的士兵紛紛倒下,被從棋盤中拖出,棄置在一邊。

索蘭忽然意識到什麼,大聲指著地麵上聚成一團一團的“棋子”,說:“這不可能!”

風聲劇烈,幾乎將索蘭剛說出口的話卷走。

但法老還是聽見了,並且淡然反問:“有什麼不可能?”

“我那是兵強馬壯,所向披靡的邊境軍——”

“怎可能,怎可能打不過一群修築陵墓的民伕?”

索蘭氣不過。

法老淡然回應索蘭的質疑:“你忘了,這是一局棋——”

“他們隻是這副棋盤上所有的棋子。”

“無論是民伕,還是精銳的邊境軍,我們雙方能做的,隻是把各自的所有力量推上棋盤,他們對陣時的輸贏,都以棋盤上的勝負決定。”

“你的邊境軍縱然實力強大,可萬一你棋差一著,他們縱使再精銳也隻會一敗塗地——”

“索蘭,”提洛斯溫和地提醒,“你身為大將軍,帶兵在邊境征伐數年,這個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索蘭被法老說得啞口無言,他眼中滿含痛惜,望著被從棋盤上清理出去的邊境軍戰士,似乎想起了曾親身經曆的無數戰役——的確,一招決策失誤,除了付出人員上的巨大代價之外,這種失誤是很難由個體的強悍武力彌補的。

“在王的棋盤上,這些力量都不再是個體,他們隻是‘力量’。一切驅動力都在於你如何推動這些‘棋子’前進,如何攻擊與防禦。”

“更何況,”說到這裡法老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我的每一枚‘棋子’在人數上都數倍於你,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勢均力敵吧。”

索蘭這才留意到,雖然金字塔腳下的“棋子”數量相等,但是法老的“民伕”棋子,人數明顯要比索蘭的多很多,土褐色的“棋子”看起來要比沙漠色的“棋子”更大一些。

在法老的陵墓修建工地服役的民伕,雖然遠沒有索蘭的大軍來得精銳,可要他們真的以多為勝,一擁而上,確實也可能和邊境軍勢均力敵。

“事已至此,你我能做的,就隻有好好地下完這一盤棋,為整個埃及決出勝負。”

法老的歎息聲裡明顯帶有幾分不舍與惋惜,但是他馬上雙眉一軒,振作精神,對索蘭說:

“走吧,讓我們就此決定埃及的命運。”

*

法老提洛斯與大將軍索蘭都沒有“留意”到浮現在金字塔表麵的艾麗希——除了在夢中,他們都看不見艾麗希的靈體。

艾麗希聽了法老的話,暗自低頭咀嚼:法老說“事已至此”是什麼意思,是說這局棋一旦開始,就必須走完,不能中途停止?中途停止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居高臨下地望著那一大群活人聚集而成的“棋子”,艾麗希不由得也心生寒意。

確實,站在這樣的高度俯視,每個人都變成了螞蟻一般的小點,他們的喊殺聲、慘嚎聲、哭聲,也變得如此遙遠。

執棋者因此變得冷漠。

索蘭還好些,畢竟他與邊境軍曾經朝夕相處,彼此扶持,宛若手足。站在高處看見他的“棋子”被清除出棋盤,索蘭臉上肌肉抽動,仿佛被對手一劍刺中般疼痛。

反觀提洛斯,法老雖然將他所有的“力量”都推上棋局,但這些“棋子”都隻是為他這位法老修築陵寢的“民伕”。事實上,修築陵寢的民伕每年都有大量的傷亡,過勞與疾病是主因,但是修建過程中發生的事故也導致了不少人員損失。

然而這些人員的損失,對於法老而言,一向都隻是紙麵上的數字而已。

因此,麵對這一場“真實較量”的賽尼特棋局,艾麗希認為,法老天然就占據了心理上的優勢,因為他能夠拋卻對於“棋子”的眷戀,純粹從戰術的角度下棋,在關鍵時候勇於“棄子”。

當然,索蘭出於對他那些下屬的深厚感情,肯定也會全力以赴,沒準能夠突出奇招,也說不定。

但是艾麗希沒有再去關心法老與大將軍正在進行的“桌遊”,也沒有登出“荷魯斯之眼”。

此刻,她突然做出了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如果碧歐拉或者是森穆特在此刻看見她如此,一定會嚇一大跳,驚呼出聲——

艾麗希的靈體直接縱出宏偉金字塔的巨石表麵,沿著塔身的斜坡飛速向下。

她的靈體遠比身體輕盈,在無遮無攔的半空中像鳥兒般行動自由。

艾麗希迅速“俯衝”至金字塔塔基附近,然後開始集中意念,調整她靈體的形態,極其細微的風阻讓她的靈體迅速慢下來,並且穩穩地落到地麵上。

金字塔跟前的廣闊平原上,竟然一片死寂,此前的呼喝聲、打鬥聲、傷者的呼痛聲……一切都無法耳聞。在落地的一瞬間,艾麗希隻能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禿鷲越過金字塔尖時的淒厲鳴叫,還有她自己的心跳。

艾麗希揚起頭,眼前已經無法見到宏大棋盤的全貌,也見不到聚成一團一團的“棋子”。她隻能見到烏壓壓的人群——都是一樣的埃及人,按照服色分為索蘭的邊境軍和提洛斯的民伕隊。

在艾麗希看來,這些人並沒有區彆——

他們每一個都表情麻木,僵直地立在原地。

作為棋子的士兵和民伕們,此刻都像是一座座不言不動的雕塑,沒有任何自主的意識與生命,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問問題,沒有人對自己的未來有任何能力去質疑。

——他們就是棋子,是權術創造出來的血肉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