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叫尖叫的人群、失控發狠的西羽、還有不知是誰飛濺起來的鮮血……
那些刺激的畫麵在羅熙恍神的眼前形成了奇特的光斑。
無論如何看待這件事，他的內心始終是開始擔心了, 否則也不會在淩晨時分還等在雲台實驗室的外麵, 準備拉下麵子求人。
*
這實驗室藏在環形大樓的花園裡, 負責人體科學研發和對外的技術交流，有些精神出現問題的人造人也會送來搶救，一般主播是絕無法涉足的。
若非羅熙之前幫他們搭建了好幾個數學模型和數據庫, 恐怕也沒資格靠近。
不知道等了多久，月亮都已被烏雲遮蓋住了光芒, 才終遲遲有個女研究員走出來說：“王博士剛忙完，你進來吧。”
羅熙立刻起身：“謝了。”
女研究員擰巴著眉頭問：“聽說樓上主播們鬨得厲害, 還傷人了, 我勸你彆淌這個渾水, 接下來的電競大賽對你來說是很好的機會。”
“喲，這麼關心我？”羅熙半開玩笑，而後敷衍：“出事的是我朋友, 不可能不管。”
女研究員讓他在門口刷了手環，邊帶路邊說：“其實我家也買了個人造人管家，相處久了呢，覺得除了比人類單純可愛以外, 真沒有什麼不同。我是真心盼著你好的，希望你能儘快脫離眼前的深淵，羅熙, 你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能從自然人類口中得到這個評價, 羅熙心情複雜, 輕聲回答了句：“我自己心裡有數。”
女研究員笑了下，幫他推開博士的門：“那你們聊，我下班了。”
羅熙頷首，目送她消失後才踏入屋內。
正在全息巨幕前忙碌的小老頭回過腦袋：“羅熙啊，坐。”
這位博士其貌不揚，卻是人造人培育技術方麵的頂級科學家，在國外獲過不少獎項，最近幾年被公司挖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直在攻克用更廉價的方式清除和製造虛假記憶的方式，雖然其行可怖又可惡，但也曾幫助羅熙訓練成了個在全息世界中的強者，故而彼此的關係頗有些羈絆。
羅熙在沙發邊上落座，挺著脊背說：“博士，我是來求您幫忙的。”
“關於晚上的暴/亂嗎？我都聽說了……安全科的事情，我不便插手。”王博士開門見山：“不過你放心，秦雲深那個人雖然迂腐、但也正直，他會秉公處理。”
羅熙蹙眉：“我朋友把穆元打傷了，您覺得秉公處理的話，會是個什麼結果？”
王博士略顯驚訝：“穆元？他體能評估很強，能打傷他的主播不多，你也動手了？”
羅熙搖了搖頭。
王博士不解：“那是誰？”
羅熙：“一個剛剛重置的初級主播，之前他叫西羽，不知道您還記得不？”
這名字讓王博士的表情微妙起來。
羅熙忍不住開口：“看來是記得，他是為什麼重置……”
王博士笑笑：“公司的規矩明明白白，肯定是犯了主播守則那幾條，不過人造人的倫理之事本就複雜，公司不讓議論，你就彆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好，我知道不該問。”羅熙蹙眉：“但有辦法讓他平安出來嗎？”
王博士伸出食指朝著他無奈地點了點：“你可真像個人類中間的愣頭青。”
羅熙：“……”
王博士：“告訴你一句真理——永遠彆考驗人性，更彆相信人性，你瞎講義氣，隻會害了自己。”
羅熙認真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幫他不求回報，所以也不會失望。”
王博士瞧著屏幕上緩緩旋轉的DNA鏈模型，歎了口氣。
羅熙見有戲，站起來說：“我隻希望西羽彆被重置，不奢求彆的，如果您不願意幫我，我隻能去找秦雲深。我知道您講話有分量，所以拜托了，接下來半個月我都過來加班給您做軟件，嗯？”
“還跟我講起條件來，嗬。”王博士想了想：“其實主播之間的肢體衝突比較少，隻要沒搞出命案和永久損傷，公司是可以壓下來的。這樣，林總之前也很看好你，我幫你給林總寫封郵件吧。”
羅熙微微鬆了口氣。
王博士又道：“電競大賽的獎勵你聽說了吧？抓住機會啊。”
羅熙淡笑：“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儘力而為，多謝您了，我還得去安全科瞧瞧。”
王博士跟他道彆，望著被重新關閉的電子門無聲地歎息，而後才打開自己的郵箱，在收件人處選了“林玉澤”的名字。
*
搏鬥之夜變成了鬥毆現場，位於地下深處的安全科監察室自然一片混亂。
好在秦雲深乃軍官出身，對於處理這種混亂頗有經驗和手段。
他先是從平日幾個“線人”類型的主播處了解狀況、緊接著又細查監控摸清大概，最後才帶著底氣展開審訊。
經過簡單治療的西羽坐在調查室內一言不發。
秦雲深走到桌子對麵，垂下眼眸觀察：“彆擔心，我們的談話全部會被記錄，上傳給國家人造人部的相關機構，我秉持的態度是很公正的。”
“我沒擔心。”西羽平靜出聲：“是我不對。”
秦雲深故作驚訝：“哦？哪裡不對？”
西羽看向他的眼睛：“我不該在沒有請示安全科的前提下，就參與這種不明不白的活動，更不該受激上台對同事動手，導致他們受傷。”
秦雲深玩著手中的電子筆：“我看了醫生的檢查報告，穆元傷得最重，你也好不到哪去。”
西羽不想聊這些，直接問：“究竟有什麼處罰？很嚴重嗎？”
“這個……我得做個彙報，請示給公司。”秦雲深聳肩：“看穆元的恢複狀況，處罰可大可小。”
西羽：“大會怎樣？”
秦雲深：“給你打上危險的標簽，重新進入冷凍期。”
西羽心下一沉，默默地握緊了修長的手指。
“彆緊張，隻要你好好配合，機會還是有的。”秦雲深的眸子裡終於出現冷意：“現在你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麼要重傷穆元？而且——你又是從哪裡來的能力？”
西羽儘量保持著表情平靜：“這件事是誰挑釁，相信科長你很清楚。當時我很生氣，穆元又一直在罵羅熙跪舔人類之類的，因為羅熙對我不錯，所以我就一時衝動，想給他點教訓，穆元也是猝不及防才被我傷到吧？實際上我是打不過他的。”
秦雲深笑了：“跪舔人類？”
西羽滿臉無辜：“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
“我知道了。”秦雲深把手插進白大褂裡，半笑不笑地抿住嘴角。
命運被彆人捏在手裡的滋味不好過，西羽難免開始緊張，並且擔心如結果最壞自己該如何反抗。
這時，審訊室的門被人敲響。
秦雲深側頭，有個長發美女露臉：“科長，醫檢報告下來了。”
這女人西羽有印象，上次就是她強行帶自己去“體檢”的，名為夏紫，是安全科的副手。
秦雲深反應不悅：“我不是讓你在家停職反省嗎，你怎麼又來了？”
“出這麼大亂子我能不來嗎？”夏紫委屈：“您出來一下。”
秦雲深囑咐西羽：“你先在這裡好好反省，短時間是不可能離開的，做好心理準備。”
西羽麵無表情地瞧著他把門關上。
*
站在人來人往的安全科走廊裡，秦雲深很不耐煩：“怎麼了？”
夏紫著急：“穆元傷的很重，算是二級毀容了，人造人部很震怒，西羽就是個危險份子！科長你應該立即把西羽冷凍平息事態。”
秦雲深瞪圓眼睛，大聲怒道：“人造人部怎麼會知道？！”
夏紫被罵得抖了下：“這種事，本來就立刻該上報的。”
秦雲深一把扯過她手裡的報告：“幼稚！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就算要報告也得高層點頭，公司現在是電競大賽前的關鍵時期，如果出了差錯，你承擔得了後果嗎？”
“可是如果不報卻被彆人捅上去，科長你的職位就不保了！”夏紫不服氣：“我是為了你好。”
“住嘴！”秦雲深對這個姑娘很不耐煩，正粗魯地翻動著手裡的文件想辦法，遠處又匆匆跑來個工作人員。
那人拿著科內的公用移動電話說：“科長，林總打不通你的手機，正要找你。”
秦雲深把文件拍回給夏紫：“這事你不準插手，我自會有解決方法。”
而後他才皺眉接起電話：“喂？林總，嗯，剛才我在了解情況。”
夏紫淚光盈盈地站在原地，終是咬著嘴唇難過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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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四點，羅熙還坐在安全科外的長椅上走神，偶爾有進出的工作人員打招呼，他也悶不吭聲。
幾乎就要在疲倦間打起盹兒的功夫，忽有種熟悉的感覺喚醒了他。
羅熙抬起眼皮，看到滿身是傷的西羽已經走到了麵前，立刻站起來說：“怎麼處理的？”
西羽摸了摸臉上貼的紗布，輕聲道：“說是林總不想大賽前有紕漏，公司負責給我們治療，讓我每日來安全科報個到，而且不準再跟人武鬥。”
“還武鬥……看把你厲害的。”羅熙放下心來：“回去休息吧。”
“對不起。”西羽很坦誠地開口：“之前你的警告是好意，怪我衝動了。”
羅熙的眼神有點奇怪：“我不理解你為什麼會衝動，從前你一直都是個非常冷靜淡定的人。”
西羽顫了顫形狀優美的嘴唇，沒講出體麵的答案來。
“算了，這事過去了，走。”羅熙架住他的胳膊：“身體沒關係吧？”
實際上西羽被穆元那兩下揍得很痛，卻儘量保持步伐的平穩，輕聲道：“沒關係。”
羅熙仍舊沒有鬆手，帶著他往電梯邁步。
“我以為在公司時間長了，級彆比較高的主播之間會維持客氣的關係，為什麼他們個個都出言不遜？”西羽道出心中疑惑：“還是你做了什麼事惹怒了他們？跟你去幫公司的實驗室乾活有關係嗎？”
“多少有點，但大家關係本來就不好。”羅熙淡笑：“不允許動武，常常嘴上講得就更難聽。”
西羽儘量去努力理解。
羅熙到電梯前按下按鈕：“其實第一名也好，第一萬名也好，都要聽從公司的管理，不存在任何個人特權，至多是拉幫結夥給彆人使點絆子，本質都還是直播工具罷了。所以你彆把主播等級當回事，也不用在意那些排名靠前的家夥。”
西羽沉默片刻：“嗯，你說得對，但我還是不喜歡聽他們講話。”
羅熙想到白起的話，忍不住問：“是因為他們罵我？你不會真的因為他們罵我，就上去揍人吧？”
西羽透亮的眼睛裡湧動過些情緒，又很快消失了，淡淡地問：“你覺得可能嗎？”
羅熙哼笑了下不回答。
電梯來臨，門緩緩打開。
西羽率先邁步進去。
誰想羅熙卻再一次拉住他的手腕：“不管因為什麼，都不準再這樣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喜歡發號施令？”西羽用力抽出胳膊，卻被自己的大動作搞得吃痛吸氣。
羅熙無奈，抱起手來笑著搖搖頭，隻覺得身邊這個小主播謎團越來越多，並且千絲萬縷，都和自己脫不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