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過去(2 / 2)

天地白駒 非天夜翔 10601 字 4個月前

軍訓時的某日,周洛陽班上解散以後,他看見自動化三班還在操場上曬太陽,唯獨不見杜景,便有點奇怪。於是他到食堂打了去暑茶,到杜景連隊的寢室去,問過指導員。

“你是他朋友?”指導員問。

“室友。”周洛陽猜想杜景也許是中暑了,說道,“我來看看他。”

“周洛陽,”指導員說,“住603的,我知道你。”

周洛陽:“?”

周洛陽有那麼一點點奇怪,杜景班上的指導員怎麼會知道自己?因為看過寢室名單?也許安排他倆在一起住時,指導員便注意到了他?

但他沒有多問,指導員告訴他寢室號,周洛陽便敲了下門,裡頭杜景沒說話,周洛陽便推門進去。

那是個雙人間,杜景坐在靠裡的一張鋪上,身體與臉都躲藏在陰影裡,正低頭吃藥。

“沒事吧?”周洛陽問。

杜景明顯地被嚇了一跳,眼神裡帶著不安,周洛陽問:“中暑了?我看你沒去訓練,給你帶了涼茶。”

“謝謝。”杜景馬上恢複了一向的鎮定,將藥盒揣進衣兜裡。

周洛陽有點疑惑,方才無意中看見杜景藥盒裡裝的是白色的藥片,藥盒有許多格,顯然是按天服用的。

他生病了?

周洛陽環顧四周,坐在另一張床上,岔開話題,笑道:“你這寢室比我們的好,我們十二個人住一間,軍訓還有雙人房住?”

“指導員的鋪位。”杜景答道。

“暑氣太重了嗎?”周洛陽隨意地問道,“不舒服?午飯吃了沒有?”

杜景點了點頭,周洛陽擰開保溫杯,給他倒了點涼茶。

“太苦了。”杜景緊皺起眉頭,周洛陽卻笑了起來。

指導員也進來了,說道:“不出去逛嗎?去吧,帶你朋友走走。”

杜景便拿起迷彩帽,示意周洛陽跟著自己,離開寢室到小賣部後麵去閒逛,這個營區後麵就是女生營,周洛陽還從沒來過。兩人一前一後,也不說話,及至到了小巷裡,杜景忽然說:“去隔壁班上?”

周洛陽一怔,說:“什麼?”

“好幾個女孩在說你,”杜景問,“把你帶過去,讓她們看看。”

“彆鬨!”周洛陽頓時大笑起來,說,“你怎麼知道的?”

“無意中聽見的。”杜景說。

“你還偷聽彆人說話?”周洛陽說,“沒想到你也挺八卦。”

杜景答道:“我隻認識你,聽見你名字時就注意上了,煙抽完了?再給你買一包吧。”

周洛陽拿出杜景給他買的煙,說:“還沒拆呢,給你。”

杜景擺擺手,周洛陽有點意外:“你不抽煙還買煙做什麼?”

“這煙包裝好看,”杜景望向一側,答道,“看見就隨手買了。”

周洛陽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理由。

周洛陽正在小賣部前的巷子裡抽煙,偶爾有班上同學過來,朝他們吹口哨,周洛陽便笑著打招呼,人來來去去,每個人都奇怪地看一眼杜景,杜景則望向彆處,始終不與人朝向。

“喂,有人偷拍你呢。”周洛陽班上的男生趕緊動下他,周洛陽便笑著轉頭。

他頭發亂糟糟的,把煙往一旁藏了下,免得影響形象,孰料杜景側頭一看,卻馬上把頭轉過去,不想讓人拍到自己的正臉。

巷子儘頭隻聽見人聲在笑,周洛陽想認真看時,偷拍他的人已經走了,連模樣也沒看見。

“男的女的?”

“沒看清楚,拍周洛陽的吧?”“拍你們的。”周洛陽已經和班上男生混得很熟了,一本正經地說道。

“拍你的。”

“拍你的!”

眾人開始搶周洛陽的可樂,周洛陽便交了出去,一瓶可樂傳了一圈,回來時剩下個空瓶子。

杜景卻沉默地走了,周洛陽隨手把瓶子扔了,跟在杜景身後。

“你回去吧。”杜景轉頭說,眯起眼在陽光下打量周洛陽。

周洛陽說:“回去也是閒著,陪陪你?”

杜景說:“我不用陪。”

周洛陽發現了,自己無論聊什麼,杜景都能很快地把天給聊死,也許正因如此,杜景才沒交到朋友。

“還沒加你聯係方式呢。”周洛陽忽然想起一事,掏出手機,心想也許加個微信,在微信上聊天,情況會好一點?畢竟有些人現實裡不愛說話,在通訊軟件上會好很多。

“我手機摔了。”杜景也掏出手機,給周洛陽看,屏幕整個碎了,機體就像被砸過一般,扭曲變形。

周洛陽震驚了,說:“怎麼摔的?能摔成這樣?”

“沒注意從樓上滑了下去,”杜景說,“集合的時候又被踩了一腳。”

周洛陽試了幾下,手機開不了機,說:“軍訓完回去陪你買個新的。”

杜景點了點頭,這時間集合哨響了,周洛陽便朝他揮揮手,快步跑回連隊去。

過後,周洛陽忍不住托班上人,朝自動化的打聽了下,得到的答案與他想的一樣。

杜景相當不合群,從來不與人主動說話,於是大家也不主動與他打招呼。

“因為自卑吧?”幫忙打聽的人朝周洛陽說,“破相破得有點嚴重,總感覺他的眼神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了,”周洛陽認真道,“我可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聽說他是這一屆,高考分數最高的,”幫忙打聽的人說,“數學考了滿分。”

周洛陽:“……”

軍訓結束那天,各係在食堂聚餐喝酒,分了許多桌,周洛陽那桌正興高采烈地說著話,開著玩笑,忽然一下全都靜了,所有人一起看著周洛陽背後。

周洛陽後知後覺,轉頭,隻見杜景站著,手裡拿著他的水瓶。

“我室友。”周洛陽朝眾人介紹道,“杜景,一起吃飯?坐這兒?”

周洛陽先前見杜景在自動化班上很不合群,心想也許機械這邊逗比多點,能與他聊上幾句。

“還你水瓶。”杜景把水瓶遞給周洛陽,接著壓低帽簷,轉身走了。

“你要不要換個寢室?”玩得好的朋友這時候朝周洛陽低聲說,“這家夥感覺也太陰沉了,要住四年呢,誰能保證,萬一為了什麼小事兒吵架,可彆鬨出什麼……”

周洛陽馬上製止了那些“謝室友不殺之恩”的流言八卦。

而且他從未覺得杜景的眼神陰沉,說不出緣由,仿佛源於某種天生的直覺。那不是仇恨的眼神,而是孤獨。

那是一種很深的孤獨——流露出對整個世界的屈服的孤獨。

高中時,周洛陽因為喜歡研究動物,在動物園裡打過一段時間的暑期工,而杜景的雙眼,總讓他想起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的動物。

後來,他才慢慢知道,杜景隻是不想無意中傷害了彆人。

五年後,周洛陽在黑暗裡輾轉反側,最後停下了動作。

隻要在一個城市裡,有心找,一定能找到人。周洛陽如是想,繼而在這寂靜的夜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