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間甚至沒有想清楚到底為什麼少年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一種被背叛的怒火給胸中烈焰添了乾柴,讓他猛地彎下腰伸手想抓住影山步的領子,卻在意識到對方是病重的傷員之後手指猝然停留在身體上方。
然而怒氣無法宣泄,他便重重地以拳撐在床上,眯起的狹長雙眼流露出不自覺的殺意,並非針對影山步,而是常年養成的不怒自威。
“你說什麼?”男人說話的音量低沉,又詭異地放輕了,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再說一遍。”
少年在這樣被逼迫的情形下也隻是非常平淡地與男人雙眼對視,顯得有些無奈,又有些在被動處境下的困惑,好像想說這難道不是對方先告知的麼。
於是他沉默了數秒,在男人極具壓迫力的垂首逼問下微微偏過頭,回答道:“如果貝爾摩德不行的話,彆人也可以。”
“你想都不要想。”琴酒的聲音裡好像摻滿冰屑,他抬起一隻手捏住眼前這從前還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小孩兒消瘦的下巴,不禁用了點力氣掰回來,使其正視自己的眼睛。
“影山步,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但是在看到男人眼中的怒意和不解之後,少年在此時恍然大悟:原來對方的目光從未落在自己身上過。
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願,把莫名的信念寄托在一個毫不相乾的人身上。對方隻是提出了需要一個工具的訴求而已,自己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忙攀了上去。
他陡然胸中一空,竟然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輕聲道:“我不想要了。”
不想要什麼了?不想要自己當他的監護人了?琴酒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什麼超出控製的事情發生了,與自己先前以為能夠毫不費力便全盤掌控的少年截然相反。但是琴酒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遇到問題一定要明白究竟哪裡不受控製,於是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不明白,告訴我。”
少年抿唇,麵上露出抗拒的神情,好像意識到自己過往行為皆是醜態之後感到無地自容一般。但在逼問下終於還是開口了:“我不夠格被你繼續培養。讓我……走吧。”
放棄了使用敬語,像剛見麵時一樣語氣隨和,然而現在卻隻代表了不在意。
琴酒突然醒悟過來,原來他親手帶了這麼久的小孩兒竟然如此患得患失,就像是被撿到的流浪狗害怕被再次丟棄一樣,要麼極為乖順,要麼則想方設法試圖引起主人的注意。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影山步受重傷是為了保護自己。
然後得到了什麼呢?得到了九天的禁閉和饑餓。怪不得自那以後少年便再也不敢逾距,也許在那九天黑暗裡的自省中,惶惑不安地將受罰的罪因歸於先前的得意忘形了。
而第二次,實際上最重的那道傷,是為自己擋下的子彈。
影山步沒有明白琴酒不滿的地方在於輕視生死,而琴酒也不知道影山步這樣做根本的原因隻是害怕失去存在的價值,然後被再一次拋棄。
實際上少年從一開始表現得就相當明顯了,琴酒稍一回想便將一切貫通起來,實在是直白得可笑,而自己竟然從未將之放在心上。或者說,沒有在意過少年的想法,畢竟工具需要有什麼意誌呢?
但影山步不隻是工具,他應當成為一個足矣肩負起代號,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同伴。
男人看到少年茫然神情裡的寥落,忽然就感受到一種油然而生的情緒衝散了先前的怒火,然後將熄滅的餘燼攥成團,重重地墜下,令他不得不深呼吸了一下才得以開口。
“你做得很好。”琴酒彎著腰,銀色長發如瀑似的垂落在少年枕邊,他的神情平和下來,伸手把黑色發絲從繃帶中抽出來。
琴酒想,他必須重建影山步的自信和自尊。
“我不會找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影山。”
他語氣平和地說道:“我先前說過,隻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會放棄你。那麼,你今天是想要選擇彆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