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沒有動,就這麼靜靜看了楚妧半晌,忽然冷聲道:“你回去罷,讓傅翌來。”
楚妧“噢”了一聲,輕輕縮回了手,動作緩慢地往後退了兩步。
“那我走了……”
祁湛將她的動作看到眼裡,她分明是早就想走了。
心底的煩悶又湧了上來,祁湛忽地閉上眼,語聲僵硬道:“走罷。”
周圍又起了風,斑駁的樹影一陣搖晃,一片樹葉轉呀轉的,輕飄飄落到祁湛攤開的掌心裡,輕輕一捏便碎了。
他沒有聽到腳步聲。
她是不是沒走?
祁湛的羽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然而院子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
楚妧出了院門就一路小跑,逃似的離開了祁湛院裡。
劉嬤嬤正在樹蔭下等著她,見楚妧出來後微鬆了口氣,問:“世子沒為難你吧?”
楚妧搖了搖頭,小聲道:“不過他好像不太開心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劉嬤嬤也想不明白,她琢磨了半晌,低聲道:“興許是紫苑背叛了他,心裡不好受吧。”
楚妧覺得很有可能,她轉頭對夏雲道:“那你快去把紫苑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出去吧,省的世子見了心情不好,至於那五十兩銀子,就先從我那裡拿,不要驚動世子了。”
“是。”
夏雲領命退下,劉嬤嬤有些驚訝的問:“世子要給紫苑五十兩銀子嗎?”
楚妧道:“對啊,可能是怕紫苑被趕出去沒法活命吧。”
劉嬤嬤撇了撇嘴,低幽幽道:“看來世子對紫苑還真是不錯啊!”
楚妧也點了點頭,連連附和:“誰說不是呢。”
主仆二人往自己院裡走著,半路上忽然遇到了迎麵而來的阿慶。
阿慶一手捂著胳膊,一邊低頭小跑著,臉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傷。
楚妧把他叫住:“阿慶,你怎麼了?”
阿慶光顧著自己的傷勢了,並未注意到楚妧二人,聽她一喚才回過神來,忙作揖道:“小的見過世子妃,小的剛才生火準備做午膳呢,可一不小心被那木炭燒了袖子,想去管事的阿元那裡領些傷藥包紮一下,可阿元說臨華院的傷藥沒了,讓小的去府裡管家那領,小的這就要去呢。”
楚妧看了眼阿慶的胳膊,那袖口上燒了個拳頭大小的窟窿,裡麵的肌膚泛著黑紅,瞧著十分嚴重。
楚妧微微皺眉,道:“管家那還有些距離呢,先處理傷勢要緊,我那還有些治療燙傷的紫金膏,讓劉嬤嬤給你拿一些,你先用著吧。”
阿慶忙跪下道:“謝謝世子妃,謝謝世子妃。”
楚妧微微一笑,道:“沒事,你跟劉嬤嬤去吧。”
另一邊。
傅翌將祁湛扶回了屋裡,祁湛不肯上床歇著,反而坐到了窗前的靠椅上,一雙眸子望著窗外白瑩瑩的梅,輕聲問道:“她回屋了?”
傅翌道:“回去有一會兒了。”
祁湛微垂著眼,沉默了半晌,又問:“我剛才見夏雲回來了,做什麼的?”
傅翌猶豫了片刻,還是低聲道:“夏雲是來……收拾紫苑衣物的,這會兒應該已經收拾好送到紫苑手裡了……”
隻是回來拿衣物的麼?
祁湛的眸底又漫上了陰沉,嗓音暗啞的問:“那五十兩銀子也給紫苑了?”
傅翌道:“給了……”
祁湛冷哼一聲,道:“她倒是惦記著旁人。”
傅翌不敢答話,轉身去給祁湛倒了杯茶,屋內又靜了下來。
沒過多久,阿慶就將午膳送了過來。
這次做的是一碗蓮藕排骨湯和幾塊西葫蘆蛋餅,碗蓋一打開,熱騰騰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可祁湛卻沒什麼胃口,眼睛在麵前的碗碟上掃了一圈,隨後停留在了阿慶胳膊纏繞的繃帶上。
那繃帶包紮的很是工整,上麵還有一個漂亮的結,不像是院裡下人的手藝。
祁湛微抬了抬下巴,低聲問:“你胳膊怎麼了?”
阿慶恭敬道:“不小心讓炭火燙著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自己包紮的?”祁湛問。
阿慶聞言一笑,道:“小的哪有這本事啊,是半路上遇到了世子妃,世子妃讓劉嬤嬤幫小的包紮的,世子妃不但讓嬤嬤幫小的包紮了傷口,還賞了小的兩瓶紫金膏,小的又哪配用這東西……”
阿慶一開口就滔滔不絕起來,似是要將對楚妧的感激之情一股腦兒的全告訴祁湛,絲毫沒有注意到祁湛漸漸冷凝的麵色和傅翌瘋狂的暗示。
末了,阿慶又加了句:“世子妃還真是心善,對小的一個下人都如此體恤,難怪府裡人人都說她好!”
她對一個下人都如此體恤,難怪府裡人人都說她好……
她究竟關心過多少人?
劉嬤嬤?夏雲?紫苑?甚至是阿慶……
每個人都受過她的照顧。
也包括他。
原來他在她心裡並不是特彆的那一個,所以她聽到紫苑對他示好也無動於衷。
她根本就是不在乎!
祁湛的手緊捏著象牙玉箸,指尖一陣青白,空氣中似乎傳來細微的,象牙碎裂的聲音。
阿慶這才注意到祁湛不尋常的反應,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小的……說錯什麼了嗎?”
祁湛握著玉箸的手鬆了鬆,目光是晦暗到極致的黑,唇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沒什麼,她確實是個心善的人。”
阿慶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
他在臨華院呆了六年,還從未見過祁湛笑。
他更沒見過如此詭異而恐怖的笑!
讓他從頭到腳都漫上森森寒意,連胳膊上的傷都仿佛被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隻能咬緊了後槽牙才抑製住自己打顫的**,瑟瑟發抖的看著祁湛。
祁湛的目光移到他臉上,唇角微微上揚,不緊不慢地問:“世子妃如此照拂你,你不該高興麼?你發什麼抖?”
“小、小的沒發抖,小的、小的是高興的,是高興的……”
祁湛的目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他還未開口,一旁的傅翌就猛地拉了一把阿慶,斥責道:“送完膳食還不快走,在這磨磨蹭蹭做什麼?還想偷懶不成?”
“是是,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阿慶逃似的推到了門外,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祁湛手裡那雙象牙玉箸碎裂成了千段。
阿慶打了個激靈,心裡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仿佛自己如果走的慢些,被碾碎骨頭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