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內的木炭很快就燃儘了, 殿內又冷了起來。
先前融化在大殿門口的雪水也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碴兒,踩上去時, 傳出幾聲細微的響動, 帶著一股徹人心脾的寒,直往人耳膜裡鑽。
伏在桌上的祁泓緩緩抬起了頭。
略顯渾濁的目光已無多少生氣,連帶著麵前那抹修長的人影兒也有些瞧不清楚了。
隻能隱約瞧見幾點甲片光。
沒有他想象中魚貫而入的士兵, 和那些被他欺壓過得大臣, 進入大殿的隻有祁湛一人而已。
祁泓動作艱難的坐起了身子, 正了正衣冠,氣息雖有幾絲不穩, 嗓音確是格外清晰的:“廣陵王果然並非常人,便是到了此時, 也不忘顧及著天家的體麵,極好、極好。”
祁湛淡淡道:“體麵是跪在正門外的趙筠清為你苦苦求來的,並非是我想給你的。”
祁泓端坐在龍椅上的身子僵了僵,目光怔怔地看向殿外,似乎是在找尋剛剛出去的影子。
可他隻瞧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一下,緩緩吸了一口氣, 才將自己喉嚨裡冒出的血氣壓了下去。
“是她求來的……”
祁泓低低重複了一句,忽地抬頭看向祁湛:“可你還是心軟了不是嗎?若是以前,你可會這般輕易的放過我?茶水裡的毒,也不是你讓她下的吧?”
祁泓忽然笑了一下,青白的唇角映著他眼白上的血絲,倒顯得那張臉像惡鬼一般的可怖:“朕竟不知, 當初那個六親不認的世子,到如今居然也有了人味兒,居然也會心軟……”
“可朕卻已經不像個人了……”祁泓緩緩低下了頭,緩緩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金漆團龍,自言自語般的說道:“這個位置坐久了,總會變得不像人的……你很喜歡楚妧吧?可是隻要你做到這個位置上,你就會身不由己,即使你現在寵愛楚妧,即使你現在把楚妧當寶,可你以後若有了彆的妃子,難保不會變心……就算你可以不變心,可那些妃子也一樣會為了爭寵而陷害楚妧……一次兩次你可以不信旁人,可七次八次呢?若是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對立麵你又該怎麼做?你會一直信她?”
祁泓唇角滲出幾滴血來,連帶著那嘶啞的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祁湛的麵色冷了下來,似是已經沒耐心再聽祁泓說下去,他嗓音低沉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麼?慧嬪並不是我的人。”
像是一片巨石猛然落入平靜無波的水麵之中,霎時便驚起了千層浪花。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湛,口中喃喃道:“不……這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祁湛語聲淡淡道:“以莊國公那般孤高的性子,又如何會在懷王死後主動與我聯絡?他對懷王早有不滿,立後一事不過是個□□罷了,從他將慧嬪嫁入皇宮的那一天起,便已經將賭注壓到了你身上,隻可惜你從未信任過任何人……”
“包括那些你提拔的人,和破城時,在城門下率兵拚死抵抗的潘繼,你全都不曾信任過。”
寒風裹挾著冰雪灌入殿內,帶來一陣侵入骨髓的涼,祁泓的身子又微不可聞的顫抖起來。
是他錯了嗎?
他從記事起就一直在旁人的轄製中生活,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血肉,他從未有過一刻的安寧。
所以當他登上皇位之後,便竭儘全力的想要擺脫。
從懷王到莊國公,再到每一個直言上諫的大臣們。
他一個都不曾信任過。
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無路可走。
可直到現在他才發覺,是他親手毀掉了自己所有生路。
如果他沒有殺莊國公呢?
或是更早一點,從潘繼勸諫自己不要讓祁湛去前線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