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芝麻蜜丸(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1966 字 4個月前

第七十二章——芝麻蜜丸

嚴榮要給五小姐治病, 且留下話來, 無論後果,隻求徹底治好。

餘錦年說不吃驚那是假的, 那時趁著嚴榮酒醉,他亂七八糟說的什麼不救就要死的話, 其實是恐嚇嚴榮那老迂腐的, 其中一分真話也無。嚴家那般守舊,上至老夫人,下至長子, 都指著嚴玉姚去聯姻,又怎能忍受嫁個生不出兒子的姑娘過去,那比瞎一雙眼睛還丟人, 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指指點點一輩子的。

人各有命數, 餘錦年替嚴玉姚做不了主, 隻能丟下些駭人的假話, 哪怕是為了讓嚴榮心生愧疚、寢食難安, 想起他那自稱最是關憐愛護的五妹來就輾轉反側,也好歹算是給五小姐小小出了口氣。

卻沒想到,嚴榮竟然放低了姿態, 來求他診治。

餘錦年沒說妥, 也沒說不妥,將嚴榮吊了一炷香的時間, 才老神在在的歎口氣, 說:“我儘力罷!”

這話說的沉重, 嚴榮也害怕了,一個勁地往外掏銀子,請餘錦年格外上心一點,此時也不嫌棄他是個跟人搞後門活動的孌|童妓|子了,直顯得他像個收受賄賂的庸醫。

餘錦年收了錢,遣人高馬大的段明送客,卻也不急著乾活,仍是怎麼瀟灑怎麼來,一會兒一趟地往季鴻屋子裡鑽,給他吃梨、吃蘋果、吃新做的小點心。

季鴻一瞬間覺得自己並非是燒了,更像是懷了,被人按在床上裡外伺候著,到了晚間,一匙一匙地喂了藥,之後連腳都是少年親自給洗的,洗好了,又抱在懷裡用綿軟的腳巾慢慢擦拭。

他嘴上說著不要勞煩,心裡卻受用極了,隻覺得就連病也好了大半。

隔日下午,餘錦年才終於不慌不忙地動作起來。

他窩在後院,蹲到後廚靠近灶膛的木櫃前,從底層往外搬東西,掀開遮蔽的舊布,抱出幾隻陶罐子——裡頭是前幾日蒸曬後,又碾成了粉末的黑芝麻。芝麻末最怕潮氣,潮了就不好吃,須得乾乾燥燥的烘著些才有蓬勃的香味。

他在廚房裡倒騰黑芝麻罐子,季鴻從背後走了進來,貓似的悄無聲息,嚇了餘錦年一跳,差點就摔碎了手裡的陶罐,他匆忙間一抬腿,用膝蓋將罐子底頂住了,鬆了口氣問:“你怎麼起來了,好了?”

季鴻托著他的手把罐子抱起來,放在台上:“不知怎的,忽覺心口不順,這不就……叫餘先生來瞧瞧?”

他笑著說,麵皮白而紅潤,氣息徐而又穩,哪裡是心口不順的模樣,餘錦年哼了一聲,當即戳穿了男人的謊言:“我看你是口不順,想嘗嘗我的竹筍炒肉了!”他話是這麼說,卻晃了晃腦袋,將額前碎發甩到腦後去,又踮起腳來用額頭去湊季鴻的額頭。

兩隻手都洗淨了要處理芝麻的,他不想再另洗,隻好用腦門去測季鴻的體溫。

兩人鼻碰鼻對著,離得太近,也看不清對方,隻眼前一雙星辰明月似的眼睛,季鴻頓時很有些想讓自己再燒起來的渾噩念頭,隻為少年給自己的那獨一份的關懷。然而想是一回事,世事無奈又是一回事,餘錦年測了體溫,放心地說:“嗯,應該不燒了。”

季鴻還想再說些什麼,假夥計真侍衛段明就端著一遝空碗碟回來,說是端,但在餘錦年眼裡與雜技也無異了,他是兩隻小臂平舉,上頭擺了一溜兒碟子,碟子上還再摞碟子,生生數下來,少說也有二三十個,看得餘錦年目瞪口呆。他注意力頃刻被段明的雜技吸引過去,興致勃勃地向人討教端碟子的訣竅。

段明是個木頭,猶未發現自己壞了公子好事,還很是謙虛地真與餘錦年講了起來,還將自己先前是在外頭開鐵匠鋪的事兒倒了出來。

見他倆聊得歡暢,儼然是將自己忘了。季鴻抿著嘴,偷偷拿起一隻碗來,依樣擺在腕上,但才摞了三個就端不住了,搖搖欲墜,他也知道摔碎了丟人,隻好作罷。

餘錦年便說話邊架鍋煉蜜,蜜是頭一天專門去買的棗花蜜,黏性大一些,好熬。

煉出的蜜也分種的,有嫩蜜、中蜜和老蜜,主要是其中熬製的水分不同,用來糅合不同的藥材粉末。他將一小盆稀鬆液態的棗花蜜倒入鍋中,加了火熬開了,用筷子不停地攪動,直至蜜液中騰起的水泡也成了均細的小泡,水泡炸裂的聲音也越加陳厚,顏色更是由鮮亮|乳|白變成了棕黃|色。

這即是中蜜了。

熬好的蜜要倒入盛了芝麻末的盆當中,粉蜜混勻,似揉麵一般,隻不過要比揉麵還多了道錘麵的工序,即是用木槌將混好的芝麻團槌得更結實些。

之後餘錦年便將雙手沾上些芝麻油,坐下來開始準備錯條揉丸。

季鴻洗了手,也與他對坐著幫忙,問道:“這又是何種吃食?”

餘錦年怕他病剛好,當著風又染上風寒,便將他讓到了裡麵,靠著爐膛,溫溫煦煦地烤著,才笑吟吟地答道:“是給嚴家五小姐的藥。”

季鴻奇道:“僅芝麻一味,也可當藥?”

“原本呢是不行。”餘錦年搖頭晃腦地說著,手下已經飛快地揉出了幾個烏黑油亮的芝麻團子,各個兒比指尖也大不了多少,恰好夠一個矜持的大家閨秀一口吞下,“不過對五小姐來說,足夠了。”

季鴻雖是個藥罐子,也淺顯讀過幾本醫書,但若真是要細究起來,自然是遠遠比不上少年在醫道上的學識,他也不是很明白少年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他既然這麼篤定了,便肯定是不用旁人替他愁的。

於是很舒心地捏起丸子。

他擅篆印,也能作畫,因此手上的功夫還算得細致,瞧了餘錦年捏的丸子一眼,很快就團得差不多大小出來,與少年捏好的丟在一起,渾圓圓,油亮亮,仿若同胞雙生。

餘錦年覺得單捏丸子無趣,便說:“阿鴻,你講講你小時候?”

“……”季鴻想了半天才出聲,“少時便在家中讀書習字罷了,沒什麼有趣的見聞。”

“一件也沒有?”餘錦年微微側著頭,看稀罕景似的瞧著,他也不是刻意質疑季鴻,隻是有些不相信,一個人長這麼大,怎能沒遇到過一兩件讓人笑開懷的好事兒。

季鴻看他神情,似乎真的很想知道,好容易搜腸刮肚地翻出一件來,道:“十歲那年,春天,雪剛化,院子裡的梅開了。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辨錯了季節的黃鶯,落在臨窗的筆架上,偷啄了桌上的點心。”

餘錦年:“……”

季鴻:“……”

等了半晌,沒了下文,餘錦年一愣一愣的,十分想問“這就沒啦”,可他想到季鴻家裡那堆糟心事兒,雖沒聽透徹,但也大致懂了一二——沒身份沒地位的娘親,去世的二哥哥,爹不親媽不愛,看著尊貴,實際上跟寄人籬下似的——也怨不得十歲時一隻偷食兒的黃鶯都能叫他記這麼多年,餘錦年將煞風景的話咽下去了,好歹問道:“然後呢,那鳥兒……”

“……飛了。”季鴻不溫不涼地說。

沒說是什麼時候飛的,為什麼飛,隻沒頭沒腦的一句“飛了”,餘錦年卻似聽懂了,閉上了嘴沒繼續再問,隻是手下有些慢,還在思索季鴻那看起來索然無味的年少時光。

季鴻也覺得沒意思,兩人難得都沉默下來,半晌沒人開口,隻有爐灶上咕嚕的水聲。

竹扁子裡已經有了許多烏溜黑丸子,餘錦年手上也噴香,他又捏好一個,圓不溜秋的,討好地往季鴻嘴裡塞去:“多吃幾個這個,對腎好,對頭發也好。延年益壽,身輕體健。”塞了丸子,他又似不經意地說道,“以後長著,多的是好事兒呢!”

季鴻口中嚼著一粒芝麻丸,濃鬱香氣直竄向喉道,一顆咽下,仿佛遍體生香。他品著芝麻香味,回味過來這是少年在安慰自己,於是不由眉展眼開地看了過去,心道:誰說不是呢,最好的一件事不就是誤打誤撞來了這水鄉,又因緣際會撞見了一個偷桂花的小賊?

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好?

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有趣?

餘錦年瞧他眉眼舒展開了,自己也高興起來,手裡一個接一個的芝麻團子往外蹦,眼見就堆滿了一竹扁,饒是季鴻不懂藥理,也皺了皺眉頭:“那嚴家五小姐病得如此重,須得吃這樣多的芝麻……藥?”

他這才幡然醒悟,低頭看去,確實多了。不僅足夠五小姐吃,再把給季鴻吃的留出來,都還剩下不少。

可盆中還有很多芝麻蜜膏,餘錦年靈機一動,換了種捏法,他將盆中芝麻團攤在抹了油的案板上,用擀麵杖均勻地擀得既薄且平,又縱橫幾刀切成一張張的小方片兒,然後在每張方片兒頭上鋪一粒花生,便指使著季鴻幫他一張張地卷起來。

卷好的芝麻卷又在炒熟的黃豆粉裡滾一圈兒,便算大功告成!

黑的芝麻皮,裡頭裹著紅彤彤外衣未褪的花生粒,外麵滾著淡黃香熟的豆粉。餘錦年自己拈了一個來吃,剛闔齒時是香糯軟綿的,咬到中間,又是脆口的花生米,因著外麵裹著黃豆粉,也不如何粘牙,真真兒是一種吃食,三種口味,香得人停不下來。

季鴻也吃了兩個,很是讚賞。

做的這一批芝麻卷是要拿出去賣的,餘錦年取了油紙,剪成適合的大小,每張倒鋪著叫季鴻給他畫圖案。畫的自然是他先前想出的那個小碗形狀,季鴻畫到手酸,才將所有紙麵兒全部繪好,落筆時不禁揉了揉腕子,難得抱怨道:“下次直接篆個章,省得這般麻煩。”

餘錦年就等他這句話呢,頓時與他拉了鉤,之後奸計得逞地跑去包芝麻卷。芝麻是精細物,更何況裡頭還有專門煉的好蜜,價格自然要上去一些,所以一張油紙隻包六個,六六大順,賣出去也好聽。

芝麻蜜丸陰乾一|夜,才給嚴府送去。

他之前說嚴玉姚的病僅用一味芝麻就能治好,這起效的自然不真是芝麻,而是醫者的手藝。餘錦年先前治過這樣的病人,但是症狀太不相同,所以這回沒能第一時間確診,那日被人潑泔水時受了絲啟發,這些天細細斟酌了幾回,想及五小姐早不病晚不病,每每提起要嫁人的事兒就要犯病,這才越發確定。

嚴玉姚這個病說得是病,又與眾不同。

她這叫癔症性疼痛,癔症性失明,於器質上是沒得什麼問題的,最大的問題是腦子的毛病,餘錦年曾開玩笑地跟同事說過,這病,多像是人自個兒把自個兒給催眠了啊,是真正的“自欺欺人”,就連大腦都以為自己病了。

所以疼是真疼,瞎是真瞎,痛苦和折磨都實實在在地受了個遍,卻實際上俱都是自己給自己找吃的苦頭——可見人真是種神奇透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