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亭,海棠他——”
餘錦年還沒說完,就被蘇亭打斷:“我知道海棠已經死了,我知道。海棠臨死前還求我把他燒了,因為他不想帶著病痛下去。我不知道海棠會不會轉世,也許呢?”
餘錦年沒有理解這個“也許”的意思,又或者沒有理解海棠轉世和他要從醫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過也不需要他質疑,蘇亭自己便絮絮地說道:“小神醫,你說……海棠這時候應該已經在投胎的路上了罷?他會是個哥兒還是個女娘?如果他再生了什麼病怎麼辦?如果他又遇上一個庸醫,那可怎麼辦呀……”
餘錦年忽然領悟了什麼,但他覺得這太扯了,估計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荒誕的學醫的理由。
果然,蘇亭道:“如果我學了醫術,就能去救治更多的人,天地雖大,我也可用腳丈量,總有一天,我會和海棠相遇,說不定還能救他於危難之中呢。”
“就算一切都變了,我自己知道,我還是我,海棠還是海棠。也許我治的這個人就是海棠,也許下一個人才是,誰又能說的清楚呢?我一定會遇到海棠的,可能是在某一天,在某一個平靜寧和的村子裡,又或者是在京城某個貴家小姐的院子裡……哪怕我們都已經認不出彼此。”
“他這輩子吃了太多苦,閻王爺見了也會憐惜的,下輩子一定可以幸福安康。”蘇亭說著,臉上露出少許笑容來。那笑容很乾淨,帶著一種憧憬,一種堅信會遇到白海棠的向往。
餘錦年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他笑了,一時之間也有些怔忡。他其實並不是抗拒教蘇亭醫術,隻是這醫之一術並非是其他技藝那般簡單,是說教就能教的。他擔心蘇亭沒有長性,更擔心蘇亭學了醫術後反而去走極端。
並不是沒有這種先例,反而是先例太多了,讓餘錦年有了很多後顧之憂。
有人為愛生愛,自然會有人為愛生恨。所謂醫者仁心,是就算天下人負我,而我咬碎了牙咽乾了血,卻也不能去恨天下人,不是恨不起來,而是不能恨。醫生與罪犯,永遠隻隔了一條模糊不清的界限,一旦跨過去了,就再難回頭。
他們手中握的不是炒菜的勺,而是掌管人命的筆。
餘錦年顧慮的是,他不知道經受了白海棠這一番打擊的蘇亭,會不會因此而怨恨上天下人,那麼他手中的筆,究竟是奪命的判官筆,還是救命的醫官筆?
然而蘇亭卻說,他要把每一次遇到的病人,都當做白海棠來救治,因為既然他無法得知究竟那一個才是白海棠的轉世,那索性走遍天下都救了罷!
——普渡了眾生,自然就能渡到我想渡的那一個人。
這哪是大愛,這簡直是觀世音菩薩要下凡救苦救難了。
餘錦年瞠目結舌,他不知道有人想要從醫的理由竟然是這麼的……玄。
蘇亭背著竹笈走遠了,他抱著那個戴著漂亮花冠的瓷罐,漸漸融進人流之中。
入夜,季鴻湊上來揉捏暗示,很快把下頭的小小神醫捏醒了,待季鴻儘心勞力地將他服務好了,餘錦年四肢疲懶,眼角泛著紅暈,轉過去將季鴻伺候了一番。
兩人歇下來,風平浪靜,季鴻出去擦洗。
餘錦年坐在桌前,把他唯一會背的一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寫了下來。季鴻洗漱後走進來,拿著手膏想給他塗抹,卻見他在抄寫什麼,走近看了一眼,奇道:“怎麼突然抄起佛經來?”
“心隨意動。”餘錦年道。
“……”季鴻啞然,半晌才說,“可是我讓你不舒服了?”
“啊?不是不是。”餘錦年發笑,“舒服得很舒服得很。”
季鴻很是不信:“……”
餘錦年摸了摸下巴,抖了抖剛剛抄完的佛經,捉摸道:“阿鴻,你說我……收個徒弟可好?”
季鴻納悶,一邊將他抱在身上,撈起少年的手來,細心地抹著手膏:“怎麼突然想起來收徒。”
餘錦年靠在他胸前,仰頭望著季鴻,突然笑了下:“大概是想普渡眾生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