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蒸餾酒(1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12654 字 4個月前

第一三三章

餘錦年走下樓, 見領頭一個魁梧漢子,正指揮著仆役將縛輦小心翼翼抬進來。縛輦上躺著個滿麵潮紅的年輕人, 瞧衣服應當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 隻是現下披頭散發, 臉色蠟黃,形容憔悴, 兩手按著自己的右腿,想碰又不敢碰的樣子, 口中哀呼不斷,一直呻-吟著, 叫“好疼啊, 好疼啊”。

來往的客人見狀都捂著鼻子躲遠了, 還有脾氣不佳的直接低聲啐了一句:“真是晦氣!”

那魁梧漢子還將縛輦往裡抬,要停在廳中, 被蘇亭攔住,麵色為難道:“這位客人, 我們這兒是食肆,您抬個縛輦進來, 恐怕不太合適……”

“怎麼不合適,我們家少爺——”那人正要發作, 回頭見廳裡諸人都停了筷子打量他們。礙於這家店老板的神醫名聲,又聽說這店背後的大老板其實是位手眼通天的貴人, 便是平日裡再會耍橫, 今日也不敢在此造次, 更何況他們今天還是有求於人。

於是立刻哈腰朝蘇亭道:“小老板,行行好,我們是衝著小神醫來的,請他看看我家少爺。我們少爺都疼好幾天啦,實在是難受,您大發慈悲、大發慈悲!”

蘇亭瞧了眼躺在縛輦上的病人,見他腳上蓋著塊錦布,想著應當就是傷處了,可是心裡也有點猶豫,畢竟食肆就是食肆,哪有將病人帶進來的道理呀,萬一給食客們過了病氣,以後他們這店可還怎麼開。

餘錦年下來,拍了拍蘇亭的肩膀讓他退下,走上前去稍掀開那錦布的一角,看了眼腳上的傷口,皺了皺眉吩咐道:“蘇亭,隔壁客棧借個房間,讓他們把人抬到床上。”

那魁梧漢子臉上橫肉一哆嗦,立即感激萬狀地道謝,忙指揮著下人將自家少爺送到隔壁的客棧去。

餘錦年回到雅間,手腳麻利地好一番收拾。

閔懋嚼著雞爪看他瞎忙活,等他拿上自己的醫藥箱要出門,問他乾什麼去。餘錦年又從桌上拈了塊碎糕點塞嘴裡,含在嘴裡囫圇不知說了什麼,閔懋遞給他一杯茶,待他送下口中的噎物,又重新說道:“外頭來了個病人,我過去瞧瞧……吃完了記得前台結賬!”

說完便跑了。

閔懋在後頭怒號道:“不是,你跟我還要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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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錦年背著醫藥箱走出三餘樓,心裡琢磨著事情,眼角餘光恍惚間瞥見了什麼人,一閃而過又消失了,他回頭看了看,也沒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隻是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罷了,也就以為是自己看岔了,也沒當回事。然後轉身走進旁邊客棧,上樓去安置那小少爺的房間。

蘇亭作為見習觀摩自然也緊跟其後。

二人進了房間,那魁梧漢子立馬迎上來,嘴皮子囉囉嗦嗦地與他講那少爺的病,但或許是因為著急,一句話裡顛三倒四、口齒不清,讓人難能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餘錦年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析理解他的哭訴,隻管點頭照應著他的情緒,手中打開藥箱,從最底層掏出兩個口袋似帶著長係帶的白棉布,一個交給蘇亭,叫他掛在耳朵上,捂住了口鼻。

這種玩意是餘錦年帶著金幽汀一眾婢女搗鼓出來的,家裡還做了挺多個,都洗過曬過,蘇亭心裡默默記著,據小神醫說這叫口罩,是為了防止不乾淨的東西順著醫者口鼻而入。

餘錦年卷起袖子走到床邊,還沒來得及查看傷口,就被那哀嚎的小少爺一把抓住了衣角,眼角還掛著淚珠子,色厲內荏道:“你、你就是那個神醫?你把我治好了,我家肯定不虧待你……我爹有的是銀子!”

餘錦年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主兒,嗬,這不是城南小霸王薛定麼!

這薛定家裡是做皮毛生意的,在城南開了個鋪子叫“富貴齋”,天南海北的虎皮狐裘、貂帽皮草,就屬他家做得最好嗎,不僅毛料上等從不摻假,且總趕著當年最新的樣式,甚是抓住了京中達官貴族們的喜好,所以貴人們都愛在他們家買裘來穿。以至於京中有個不入流的說法,叫“十皮九富貴”,說的便是他們薛家的富貴齋。

而這位薛定小少爺是家裡最小的,俗話說“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這薛家老小是把他含在嘴裡都怕化咯,再加上家裡的確有些人脈權勢,小打小鬨皆能擺平,以至於這位小少爺被嬌慣得無法無天、囂張跋扈,在城南也算是隻橫著走的小螃蟹了。

不過螃蟹歸螃蟹,說到底也就是個紈絝子弟,年紀又小,皮是皮了點兒,卻也沒真乾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隻是城南的商戶們都被他煩過,見他就躲。

城南一道都被他禍害透了,因此他雖然還沒禍害到東十字街上,餘錦年卻是早已聽聞他的“美名”了,不禁笑了一下,嚇他道:“薛小少爺,這命由天定,再多的銀子也買不了命哪!我估摸著,您得燒燒香拜拜佛,求菩薩饒你一命才行。”

“嘖嘖……你瞧這傷口!”

薛定到底是年紀小,一聽他這麼說,隻差沒嚇昏過去,淒淒愴愴以為自己真離一命嗚呼不遠了,竟當真聽了餘錦年的渾話,哭哭啼啼地念起經來。但他要學識沒學識,要文采沒文采,哪裡會背經書,隻是將平日跟著姑母長輩上香時聽來的殘言斷句胡亂湊作一堆,嘰嘰咕咕念上幾遍,自我安慰罷了。

那魁梧漢子倒是個忠仆,立刻撲到床邊,信誓旦旦地道:“小主子不怕,小主子就算是瘸了,沒了這條腿,我薛大海也一樣伺候小主子!大不了以後出門大海背著主子!”

他這麼一說,薛定反而哭得更凶了。

這一主一仆,抱頭如號喪一般,仿佛下一刻他倆的腿就要被人給鋸去。

“行了行了,再哭我可真就鋸腿了!”餘錦年聽得頭疼,與蘇亭兩個淨過手再回來,兩人竟還沒哭完,隻好抬腳踢了踢叫那魁梧漢子的腿,讓他從床前讓開,又叫薛定將褲管拉上去,好方便自己仔細查看傷口。

薛定這傷並不大,隻腳背上有一處比銅錢略小的外傷,如今已結了一層厚厚的黑痂,照理說結痂就應該慢慢轉好了才是,可如今他整隻腳又紅又腫,腳背鼓得似個饅頭,動也不敢動,怕是連鞋子也穿不進去的,更不提走路了,也怨不得是被薛家的人用縛輦抬來。

用手指輕輕按了下腫起處,皮下是軟的,指腹間所感受到的溫度也比其它地方要高一些,腫處的皮膚更是透而亮澤,像是被下頭的東西撐薄了。

餘錦年左右觀察過,摸過脈,看過舌,心中已有了決斷,便叫蘇亭湊近了看一看。他方才初見這位薛少爺的傷口,便已大概有了些推斷,這傷即便不是來找他,而是去尋個年紀稍長一些的郎中,都應該能夠看得出來,之所以接了這病人,是想著蘇亭跟他學醫,總不能日日隻背書歌子,該是跟診見習的時候了。

蘇亭還繃緊眉頭看著,切脈查舌有樣學樣,餘錦年重新洗了手,對薛大海說道:“來得還算及時,若是再晚幾天,膿毒內陷入血、傷及臟腑,指不定真的要鋸腿了。”

被他這麼一點撥,蘇亭豁然開朗:“是癰!……熱勝則肉腐,肉腐則為膿,然不能陷,骨髓不為焦枯,五臟不為傷,故命曰癰。”他背過書,回頭認真地問餘錦年,他說的可對。

餘錦年笑了笑,誇讚他道:“是這樣沒錯。那既然是癰,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處置?”

蘇亭低頭想了想,有些猶豫不決地回答:“當先排膿除癰?”見餘錦年微笑著看他,並沒有出聲打斷,他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並輔以清熱解毒之藥,內外同治。待膿癰排儘,正氣十足,傷口自然收斂愈合。”

他愧疚道:“隻是這脈……我還不是很懂。”

餘錦年點點頭,心中頗為慰藉,想當初在信安縣的後戲坊胡同,蘇亭一下子就點出他給白海棠用的藥方是化用的六君子,還能說出六君子的功效來,僅這一條,就比許多才入門的醫徒要強很多了。這幾月來,他也隻是默寫了一些醫籍叫他去背,隻偶爾在他背不懂意思時稍加指點一二。

可蘇亭真的是悟性好,就算攤上他這麼個懶到家還“不務正業”的師父,也愣是將那些枯燥無味的醫籍給背透了,如今更是能斷出薛定之病乃是皮下有癰,已經是很不容易。

脈學深奧,便是已經從醫多年的郎中也未必敢說自己精通脈學,這個也急不得,日後多用多看多試,慢慢地有所積累,才會漸漸吃透其中奧妙。

餘錦年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白撿了這個便宜徒弟不說,他竟是個在醫道上還算有些天分的人。

蘇亭問道:“可他傷口已結痂,這該如何是好?”

餘錦年已從醫藥箱中取出了一個布包,解開係帶,在床沿唰得展開,一把把銀光閃亮的刀具針刃,一字排開,插在布包專門縫製出來的凹袋中,把把尖銳鋒利,閃爍著冷冽寒光。他取出其中鈹針,在燭火上燙紅,待針刃上溫度褪-去,他才將那針在指間轉了轉,對著薛定的腫處,道:“撕了這痂。”

薛定大叫:“不不不不不!”

薛大海也求他:“好容易結的痂,撕它該多疼啊,小神醫,這……”

餘錦年耐心地解釋道:“你們在初治時就未能將傷口清洗乾淨,導致皮下結癰,這痂便成了膿水的保護傘,若是不及早將這痂揭去,膿出不來,就隻能往血肉裡去。到時候可就不是撕一個血痂這麼簡單了,那可是要命的。況且你這腳背已腫成這個樣,下麵全是膿,你們是選一個痂,還是選命?”

誰會選痂啊!

可薛定哭喪著臉,已是要哭不哭了。

“就是被人拿匕首劃了一下,原本也不是什麼大傷,怎麼就到了要命的地步了?”薛大海搓著手,原地彷徨片刻,又趴下去哄他千嬌萬貴的小主子,“小少爺,來時老爺都說了,萬事都聽小神醫的。”他小聲勸道,“這小神醫可是在聖上麵前露過招的,肯定有真本事,少爺,我們還是命重要……”

薛定自懷裡抽-出個帕子,邊咬在嘴裡邊唔唔地撂狠話:“那小賊,被我抓到,打不斷他一條腿!”

餘錦年叫蘇亭幫忙按住薛定的傷腿,以防刀針無眼,他掌心裡握一塊乾淨棉布,手捏針刃,先在那硬痂與鼓起皮膚的連接邊緣處,用鈹針慢慢地劃開個口子,撬開痂殼,同時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按在腫處——隻聽噗嘰一聲,黃黃白白的濃稠膿水就順著撬開的口子流出來,伴著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

薛大海瞧了一眼,險些要吐出來,又礙於自家小主子的麵子,連忙轉過頭去。

手中棉布擦完,緊接著叫蘇亭再換一塊新的棉布來,他便與蘇亭分工合作,直到將那塊銅錢大小的硬痂全部從傷口上剝離,露出下麵真實的傷口。

蘇亭這回才真的見識了,什麼叫肉腐為膿。

隻剝離血痂也是不夠的,必須要將膿水和腐肉一並剔除,要剔得隻剩粉紅色鮮嫩的乾淨創麵才行,否則膿還會再生。之前在熱穀行宮,他一時情急做了蒸餾水來用,回來後便繼而發散思維,不僅又著人製了些蒸餾水備在三餘樓,以備不時之需,還嘗試著做了做蒸餾酒。

好在季鴻財大氣粗,能支持他進行各種奇葩試驗,否則若是個尋常人家,指不定就要被他禍禍得傾家蕩產。

“蘇亭,去三餘樓把我們之前做的蒸餾水和蒸餾酒拿過來。”餘錦年吩咐道。

蘇亭將手裡臟棉布扔在盆子裡,轉身快腳跑了一趟。待他去拿東西的空閒,餘錦年瞧那小少爺抽抽啼啼的,便與他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問他這傷的前因後果。

薛大海先憤憤不平道:“那日街上有個賣身葬父的,人長的醜極了,臉上好大一塊黑印!我們小主子好心,見他可憐,便將他買了回來,收在院子裡做個雜役。誰知那不知好歹的小子竟然手腳不乾淨!趁著小主子洗澡,偷摸到我們小主子的房裡去!將屋裡翻得亂七八糟!”

“也巧了,那日小主子嫌水不夠熱,生氣道不洗了,便披著衣裳回房睡覺,正好撞見那廝往懷裡掖東西。小少爺這脾氣自然不能讓他得逞,便衝上去與他扭打在一起,誰想那雜役竟然在鞋子裡揣了把匕首,劃傷了我們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