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雖然沒說話，但是神色裡充滿著殷切的希望。
沈讓沒應聲，垂眸盯著漂浮在水麵的幾片茶葉，停頓幾秒，低頭又喝了幾口，茶是好茶，他卻嘗到了其中的澀味。
顧列知道這個決定並不難，能揮揮手就買下價值近億的紅寶石項鏈，還會拿不出錢救濟一下陷入困境的父母麼？顧列能理解沈讓的感受，一直不親近的父母走投無路之下才想起這個兒子，這讓沈讓怎麼想？
一杯茶，在沈讓一口接一口中很快見了底。
顧列起身拎起茶壺，給沈讓又續了一杯，因為茶還很燙著，他不急著遞給沈讓，隻是低著頭，對著茶杯輕輕吹氣。
空氣中靜的隻聽到顧列小聲的吹氣聲。
長久的沉默過後，沈讓終於抬眼，一一略過在場的眾人，最後將目光放到沈父沈母身上，緩聲道：“爸，媽，這筆錢是爺爺留給我的，代表了爺爺對我新婚美好的祝願，我想我不能把這筆錢借給你們。”
話音剛落，沈思然忍不住出聲道：“哥，我們是一家人啊，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爸媽破產嗎？”
咯地一聲，沈世雄放下茶杯，緩緩掃過眾人，聲音擲地有聲：“阿讓是我一手帶大的，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他。”
沈父嘴唇微動，沒有說話。
沈母不好跟公公頂嘴，隻好把視線轉向沈讓，“我們隻是借那筆錢，以後可以連本帶息還你，這樣也不行嗎？”公司隻是暫時出現周轉不靈，隻要度過這次難關就可以了。
“不行。”
沈讓定定地直視著沈母。
沈母無疑是美的，哪怕年過五十，臉上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雖然在外麵表現出女強人的做派，但她對家裡人很好，沈讓看過她對沈思然溫柔微笑的樣子，隻可惜他自己沒能感受過。
沈母也是沒有辦法了，不然她絕對不會跟沈讓開這個口。
“我聽爸說了，你現在事業很成功，住著彆墅開著跑車，根本就不缺這筆錢，你為什麼就不能幫幫我跟你爸呢？”
沈讓麵無表情地道：“沒有為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
沈母沉下臉，還想再說些什麼，顧列把茶遞了過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淡定：“茶不燙了。”
沈讓接過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耳邊傳來顧列輕柔的聲音：“還要嗎？”
沈讓道：“不喝了，我想喝白開水。”茶的味道又苦又澀，他不想喝了。
顧列回了聲好，起身去取了個玻璃杯，回來給沈讓倒水時，沈母的聲音顯然已經冷靜很多：“沈讓，你是不是在怪我。”
沈父捏了捏妻子的掌心，“彆說了。”
沈讓勾起一邊的唇角，淡淡地反問：“我為什麼要怪你？”
沈母：“因為這些年我沒有儘到母親的責任。”
“媽，彆這樣說。”沈思然突然插了一句，轉而又跟沈讓道：“哥，不管怎麼樣，她都是你媽，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都說親人沒有隔夜的仇，你何必斤斤計較以前的事呢。”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刺耳呢。
不等沈讓開口，顧列漫不經心地出了聲：“等你經曆過沈讓經曆的事，再來說這些話吧。”言下之意就是諷刺他站著說話不腰疼。
沈思然一噎。
顧列又道：“本來我對那筆錢的分配是沒什麼意見的，畢竟我也不缺那點錢，隻是你們一副理所當然沈讓該借給你們的嘴臉，我看著不爽，所以我不同意把這筆錢借出去。”
沈思然：“……”
這番話把沈父沈母一起懟了，兩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沈父歎了口氣，道：“算了，我另外再想辦法吧。”他可以問商場上的幾個朋友借一下，隻是借了要還人情，總是不比問自家人借錢方便。
沈母性格強勢，當然也不會低聲下氣求人。
本來以為這次要無功而返了，沈讓語峰一轉，忽然道：“需要多少錢？”
沈父沈母一臉懵逼，現在是什麼情況？
沈讓淡淡地繼續：“爺爺這筆錢是肯定不能動的，但是我可以把我的錢借給你們。”
所以，沈讓剛才是故意開個玩笑嚇他們嗎？
見事情有了轉機，沈父麵露喜色，道：“需要三億。”
“行。”沈讓十分爽快，“我給你們五億，還不還隨你們。”
這麼大一筆錢，沈讓說的那麼輕巧，還說可以不用還，這讓沈父有些不敢置信，本來他聽老爺子說沈讓開了自己的公司，隻當沈讓是小打小鬨，沒想到沈讓的資產這麼雄厚，要知道他在國外經營的科技公司，估價也不過十個億啊。
老爺子心疼孫子，急忙道：“利息可以不要，錢還是要還的，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沈父連連點頭：“是是是，要還的要還的。”
老爺子：“一會兒記得寫個借條。”
沈父：“好。”
見錢的事兒有了著落，沈父心情一舒，臉上一掃原先的愁眉緊鎖，跟沈母道：“我就知道阿讓不會坐視不管的。”
沈母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沈讓。
恰好沈讓也在看她，神情專注而仔細，認認真真地看著這個生他卻沒有養他的女人，末了，沈讓道：“錢我可以借你們，但是有一個問題，壓在我心裡很多年了，一直沒有答案，既然你們都在，我今天就想要個答案。”
沈母一怔，“你想問什麼？”
沈讓：“我有哪裡做的不好嗎？”
“什……什麼？”
沈讓垂下眼，自嘲一笑，“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同樣都是兒子，為什麼他就跟領養的似的，始終不能像沈思然一樣討得她的歡心。
沒有料到沈讓會問這個，沈母沉默了幾秒，道：“沒有，你很好。”
“還是因為我沒有像沈思然一樣由你一手帶大？”這是沈讓的心結，他想在今天把這個心結解開。
一直沒有出聲的沈思然斂去眼裡的惶急，突然道：“哥，其實媽是愛你的，隻是不知道怎麼表達，在國外時她一直跟我念叨你，想知道你在國內過得好不好。”
雖然沈思然掩飾得很好，顧列還是洞悉了沈思然眼裡一閃而逝的心虛，他麵帶微笑地提醒：“沈讓在跟媽說話，你彆插話。”
沈思然看出了顧列眼裡的警告。
這個青年有著令人驚豔的容貌，同樣也有著深不可測的心機，沈思然無疑是怕他的，但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謊言揭穿，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媽年輕時忙於事業，沒能陪伴你，她一直都很愧疚，等家裡度過這次難關，我們一家人好好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沈讓怔了怔，用眼神詢問沈母，沈母彆開臉避開了他的目光，沈讓便把目光投向沈父，沈父同樣低著頭躲避了他的視線。沈讓見狀，眸色微暗，嘴角卻勾起了一絲嘲弄的笑。
“沈思然，你這麼急著說話做什麼，你在心虛什麼？”
顧列覺得突破口在沈思然身上，因而他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我沒有……”沈思然辯解道。
顧列點頭：“好，那我們就聽聽你媽怎麼說。”
說罷，他看向沈母，“您這些年怎麼對沈讓的，我想您都心裡有數吧，沈讓雖然嘴上不承認，其實心裡還是把你們當成自己的家人，在你們遇到困難時提供幫助，您都不會覺得羞愧嗎？”
“……”
“我想不通沈讓那麼好，又聰明又孝順，您對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沈母嘴唇抖動，想說什麼，沈父攬上她的肩，將她擁入懷裡，“彆問了，事情都過去了。”
顧列便把話頭轉向沈父：“什麼事過去了？”
沈父看了眼沈讓，“沒什麼。”
顧列暗下眼，不急不緩道：“我們今天索性就把話說開了，如果沈讓哪裡做的不好，讓你們不滿意了，那抱歉，沈讓什麼不需要改，因為沈讓做什麼在我眼裡都是對的，如果是因為你們沒有原因的偏袒，那沈讓就更不需要改了，你們覺得沈思然才是你們的兒子，那你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沈讓有我有爺爺就夠了。”
聽到這裡，沈父重重歎了口氣。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我也不需要隱瞞什麼了。”
沈母：“老沈。”
沈思然急的眼眶微紅，“爸。”
沈父朝沈思然安撫一笑，然後拍拍沈母的手，道：“思然說的沒錯，我跟小敏一直對沈讓很愧疚，沒能好好引導他，導致他對思然——”
沈思然受不了這麼大的心理壓力，忍不住嘶聲阻止：“爸，彆說了。”
“思然，你怎麼了？”
見沈思然麵色蒼白，狀態不對，沈母頓時焦急不已，快步來到沈思然身邊，沈父也跟了過去，來到了沈思然的另一側，兩人一左一右扶著沈思然的胳膊，關心著他的身體狀況。
隻有沈世雄，那雙飽經風霜的眼底流露出了然的神色，一直以來他都不喜歡沈思然這個孫子，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了。
見此情景，沈讓猶豫要不要上前查看，右手突然被人拉住了，沈讓回頭，就看到顧列一臉篤定朝他搖了搖頭，沈讓頓了頓，越過顧列看向對麵無動於衷的爺爺。
一個兩個都這麼淡定，沈讓總覺得有哪裡奇怪，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沈思然。
沈思然知道瞞不住了。
本來他想過無數種方法，裝病也好，裝暈也好，反正就是不能讓沈父說出一切，但當他對上顧列似笑非笑的眼，他突然就明白這些把戲騙不了顧列的眼。
沈思然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感受，總覺得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他什麼都比不過沈讓，現在連唯一擁有的父母的愛也要失去了嗎？痛苦跟懊悔席卷了他的心臟，沈思然眼裡當場滾落了兩滴淚，重重砸在了捂住眼的掌心裡。
他不敢看沈父沈母關切的眼神，把臉埋在掌心，哽咽出聲：“爸，媽，是我錯了。”
“你這傻孩子哭什麼啊？彆哭彆哭。”沈母伸出去扯沈思然的手。
沈思然就是不把頭抬起，悔恨的淚水順著指縫溢出，一步錯步步錯，他費儘心機，仍是一場空，霍逸廷跟他分手了，爺爺不喜歡他，哥哥不喜歡他，知道真相後，爸媽也會討厭他的。
就連他自己，也討厭這個自卑陰暗的他。
他其實早就後悔了，可是沒有回頭路了，他之前一直拖著霍逸廷，不過是因為付出太多不甘心而已。
“我騙了你們，哥他沒有打過我，是我嫉妒他，害怕他把你們從我身邊搶走，其實真正卑鄙陰暗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