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次的午夜夢回,宗子珩從舊事中驚醒,也會自問,他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如果他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他們之間是否還有轉機。
他並非沒有想過,說出來吧,說出全部的真相,他有過,亦有悔,可他從來都沒有害過小九。
然而,他身上套著一層又一層的枷鎖,像一隻隻無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是宗氏長皇子,他是繼任的宗天子,他背負著整個大名宗氏三百年的基業和榮耀,他再恨宗明赫,也要拚死守護那個秘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宗天子是一個吃人丹的魔修,甚至喪心病狂到連自己的大哥和兒子都不放過。
宗明赫之所以放任五蘊門壯大,正是因為陸兆風手中握著這個足以摧毀大名宗氏的秘密,而宗明赫則謊稱失蹤的宗子梟其實被自己囚禁在某處,多年來兩方互相牽製。
當他聽說宗子梟找上五蘊門的時候,他心中百感交集,就像一個被摁在斷頭台上的死囚,等鍘刀落下的那一刻,等了十年。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陸兆風直到死,都沒有暴露宗明赫的真麵目,這當然不是在信守承諾,陸兆風明白,比起讓先帝身敗名裂,自然是宗子梟對他的恨更能摧毀宗氏。
陸兆風如此陰毒,哪怕死,也不忘記利用自己的兒子複仇。
所以他注定要背負這個秘密,背負整個宗氏江山的榮枯興衰。
而他的母親,他又愛又恨,又怨又憐的母親,為他造下無數罪孽,最終搭上了性命,身為人子,他隻能將這些罪孽一並承擔。
況且,就算他說出來,宗子梟就會信嗎?就算真相大白,他們就能回到從前嗎?
正極殿發生的那場暴行,將他們的過往徹底撕裂,從那一刻起,他們再也不可能是大哥和小九。
可是看著宗子梟眼中的傷,他依然窒息般地痛。如今這個滿手血腥,暴戾陰狠的魔尊,曾經也隻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宗子梟知道這些問題他得不到答案,他或許是在問宗子珩,或許是在問自己,他上下求索,其實隻是囿於愛恨糾纏的執念中不得解脫。
宗子珩心中百轉千回
,最終隻是疲倦又徒勞地說出一句:“我從前待你,都是真心。”
宗子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咬牙道:“你的真心,令人作嘔。”
宗子珩倒吸一口氣。
“你對誰有過真心?你喜歡華愉心,卻利用她去揭穿陸兆風,害她死在趕山鞭的地宮,現在養她的侄子想贖罪,你害得我家破人亡,還要保留白露閣的原貌,裝作兄弟情深!”宗子梟的表情幾乎要吃人,“原來你也怕因果報應,可你犯下的罪孽,償得清嗎!”
宗子珩沉默地看著宗子梟,眼中無怨無尤,隻是海一般深沉平靜,掩蓋著其下的波濤洶湧。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宗子梟惡狠狠地說,“你想彌補華家?怎麼,你還想讓那野種當皇帝不成?”
“不是。”宗子珩心中一陣驚惶,“我把他養大成人,自會告訴他身世,讓他認祖歸宗。”
“哦?”宗子梟眯起眼睛,“那誰來繼承你的寶座?你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豈能無後可傳?打算娶哪家的千金為你延續香火?”
宗子珩咬牙道:“我無意娶妻。”他很早以前就覺得,大名宗氏的帝業快要走到頭了,宗子梟的回歸更證實了他的預想。他是一個背負太多冤孽的人,他對這人間已無牽掛,亦不想留下任何牽掛。
這句話似乎略微取悅了宗子梟,他點點頭:“那這小子就更沒用處了,不如殺了他,讓他早點跟家人團聚。”
“宗子梟!”宗子珩分辨不出他的話裡幾分真假,“你有什麼仇怨衝著我來便是,遷怒一個六歲的孩子,你是瘋了嗎!”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不過芸芸眾生中的一坨爛肉,有什麼分彆?”宗子梟低頭看著宗子珩,邪笑道,“就憑你這麼在乎他,他不該死嗎?”
宗子珩厲聲道:“你敢碰他,先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