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江取憐對冥府,或者說是對指派陰司的天界怨念深重。他說他想要的隻是投胎為人,但他出身餓鬼道,又沒有大的功德,想要投生人道,就是要打破六道輪回的規則。”解彼安沉聲道,“他想要的,也許是真正擁有鬼王之王的權勢,可以在九幽隨心所欲吧。”
崔玨麵無表情地說:“天道之行,求的從來不是一人的公正,而是平衡,這種平衡也許會損害一些人,但它維持了三界的太平足足百萬年。任何妄圖打破平衡的人,都可能引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崔府君說的是。”解彼安在恢複前世的記憶後,畢竟曾經是人皇,對周圍的人事物不可避免地開始俯視,但唯獨對崔玨,依然如從前一般崇敬,崔玨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在生死簿上添減幾筆的書生,他形同一朝之宰相,為冥府的運轉、兩界的平衡嘔心瀝血,是冥府不可或缺的人。這樣一個
人,做的事、說的話,必有其道理,所以解彼安也問出了心中疑問,“崔府君為何帶我來這裡,對我說這番話?”
“因為江取憐說的那些話,因為你的前世今生,因為你在人間的所見所聞,讓你也在質疑天道。”崔玨緩緩轉過身來,“當你臉上帶著恨意和不平,對我說起李不語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你的心在咆哮,你想不明白那個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事,為什麼好人沒好報,惡人得善終。”
解彼安的肩膀有些不堪重負地垂了下去:“您曾說過,輪回是每個人的修行,既要修善,也要修惡,我本來以為自己明白了,可如今我又……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在他還隻是解彼安,做一個單純的冥將時,他曾因一個被虐待致死的孩童而第一次體會到信念的崩塌,因為害死她的正是她的親生父親,但那個畜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那時他才十四五歲,正是血氣方剛,若不是當地的城隍阻攔,他甚至想把那個畜生一起帶走。
回到冥府後,他跑到判官府,問崔玨那個畜生的陽壽還有多少年,應該現在就一筆劃空,但崔玨不肯告訴他。他自小以崔玨為第二個師父,雖然沒有正式拜過,但他如何侍奉鐘馗,對崔玨也幾乎不差,那是他長那麼大第一次頂撞崔玨。他不明白,若是因果業力,善惡有報,為什麼一個無辜的、從不曾傷害任何人的孩子,要從一出生起就遭遇百般折磨,仿佛她來這人間走一遭,活活就是為了受苦到死,而與她一起投胎的彆的孩子,也許正錦衣玉食,享受父母的萬般疼愛,餘生平安順遂,直至壽終正寢。
人和人的命,為什麼就差這麼多?!
於是崔玨告訴他,輪回轉世,是每個人必經的課業,那個孩子這一世就是來修苦難的,下一世或許要修富貴,修平淡,而那孩子的父親,這一世是來修惡的。隻有在無儘的輪回中,在各種各樣或善或惡,或甜或苦的考驗中,無論出身、經曆如何,不為浮世紛擾,在每一場修行中都堅守本心,多行善事,才能修得圓滿,超脫輪回。
解彼安當時被說服了,他以為自己這一世就是來修善的,是能攢下功德的,可當他同時擁有了兩世的
記憶,他看到自己前世的善最後結出的卻是惡果,而這惡果還生根發芽,長成了一個難以拔除的大樹,將他的今生也投下一片碩大的陰影,他無法不迷茫。他知道自己前世無論修的是什麼,都失敗了,那麼這一世呢。
崔玨看著解彼安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你該相信你自己。相信你心中的善念,會影響所有的因果,最終帶你走向好的結局,你不能因為前一世的失利,就質疑今生的自己,也不要被江取憐的偏執和瘋狂所動搖。”
解彼安抿了抿唇,他想說些什麼,張嘴卻隻是沉默。
“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你,江取憐是鬼,而你是人,他是一個在自己的課業裡修得一塌糊塗,所以才會被打入餓鬼道的鬼,他心中惡念深重,而你無論經曆了多少苦難,依然一念向善。隻是人在痛苦和絕望中,想要在崩塌的信仰中尋找新的信仰,這是惡念趁虛而入的最好時機,所以我必須提醒你。”
解彼安心中大為震撼,他怔愣地望著崔玨,久久不能言。
都說一知半解者壽,全知全能者殤,但像崔玨這樣仿佛無所不知的人,還有什麼能夠動搖他的道心?
“好了,現在我告訴你帶你來此處的第二個目的,我那一石二鳥之計。”崔玨低頭看著江取憐出生的村落,“江取憐能夠自由出入九幽,他自以為是優勢,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將他困在九幽,無法再去人間,如此一來,就能將他們分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