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韓副院長身兼兩份工作,且每一份的工作強度和難度都極耗心力,她在隆華停留的時間並不多。
此前兩次和家屬的談話都十分巧合地被鬱沅錯過,第一次是葉湫棠代替他進行的,第二次是直接和患者本人談的。
鬱沅受夢境影響實在太過焦灼,甚至顧不得社恐,迫不及待問向還沒來得及摘下口罩的主刀醫生:“韓院長您好,請問手術順利嗎?我媽有沒有出現排異感染?”
女醫生四十出頭,和鬱沅預想中出身豪門的模樣完全不同,她將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後,不算高挑但因為身材過於消瘦而顯得身形纖長。
鏡片下的一雙杏眼十分明亮,聞言彎了下眼尾朝著鬱沅點了點頭,和緩的聲音中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手術很順利,但術後情況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鬱沅見她眼下一片烏青,聲音也透著十足的疲憊,也知道這時候對方也沒辦法給出明確的保證,能確定手術效果很好,起碼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鬱沅鞠躬感謝:“謝謝您,辛苦您了。”
韓凝笑著點點頭,想到侄子電話中提到的內容,離開前不免多看了鬱沅一眼,的確和她的孩子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她知道對方是王家新認回的親生子,而且比她的孩子還小了一歲也就不做他想,但等她坐進辦公室時還是忍不住回憶起和鬱沅短暫的交談。
她的孩子如果順利長大,應該會和這個叫王鬱沅的孩子很像吧,他比他大一歲,可能會稍微再高兩三厘米……如果生病的是她,她的孩子應該也會守在手術室外麵焦急等待。
思及此,她忍不住從領口翻出照片項墜,打開閉合的銀白橢圓形,裡麵放著一張孩子丟失前最後一張大頭照。
照片上的小男孩粉雕玉琢十分漂亮,正朝著鏡頭開心比耶,因為那一天他的工作狂父親答應周末要帶他去遊樂場。
第二天醫院臨時有事,孩子爸爸不想他失望,就將一家三口的活動改為父子活動。
韓凝每每想起那一天的絕望,都會陷入無與倫比的自責中,如果當時她選擇同去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如果當時孩子爸爸並沒有接起那則讓他分神的通話,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然而人生永遠沒有後悔藥,他們就這樣失去了最重要的寶貝。
他們沒天沒夜地苦尋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犯罪團夥被抓獲,卻被告知他們的孩子早在被賣往山區的路上發生了意外,頭破血流高燒不退直接被遺棄在山林中。
明知孩子的生存希望渺茫,但韓凝多年來沒有停止行動,她將大部分的經曆都放在公益組織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尋回自己的孩子。
不過時至今日,收獲的隻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韓凝親了親照片上兒子的笑臉,擦乾眼淚戴上眼鏡,又重新恢複成醫術精湛、乾練可靠的韓副院長。
*
確認手術成功後,葉湫棠有事離開,走之前叮囑鬱沅有事隨時打電話給他:“……你這臉色太差了,今晚我過來換你吧?”
鬱沅搖搖頭:“我昨晚睡得挺好,今晚還是我來吧,不然我回去也沒法安心睡。”
葉湫棠隻好拍了拍他肩膀:“彆擔心了,之前我不是幫阿姨求了一個上上簽麼,手術這麼順利後續也會一切順利的。”
鬱沅聞言點了點頭,勉強彎了彎唇讓朋友放心。
等葉湫棠走了,icu門口就隻剩下鬱沅一個人,他擔憂地看向病床上插滿管子雙目緊閉的母親。
養父離開時他還有些小,對生死之事並沒有太深的感覺,雖然也會難過但沒有夢中那麼深刻的絕望。
也許是夢太真實,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鬱沅胸腔至今還隱隱作痛,即便他多次打斷自己往糟糕的方向去想,但不可否認這是真實存在的一種可能性。
排異、感染、再灌注損傷……每一關都無比艱難……
如果乾脆放棄換肺這一項選擇,養母將在非常痛苦的咳喘中度過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兩年的餘生。
塵肺三期越往後,病患的狀態越差手術的成功率就越低,甚至會有一部分患者會在等待供體的過程中失去呼吸。
不論哪一條路對家屬來說都很難,花費高額的手術也許患者連手術台都下不了,直接葬送幾年生命。而保守治療,日日被病痛折磨,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計時。
鬱沅越想越揪心,再想到王德琨就這一把懸在他身上的利刃,他能留在顧劭承身邊的時間寥寥無幾,離開後……他難以想象,如果再沒了母親……鬱沅徹底被夢境中的絕望情緒感染,身|體微蜷地坐在椅子中。
手機屏幕突然一亮,是一條綠色的消息提醒。
鬱沅搓了一把臉,滑開鎖屏發現是顧劭承發來的消息:[聽說手術很成功?]
鬱沅吸了吸鼻子:[你怎麼知道?]
顧劭承的回複唰的傳了回來:[我什麼都知道。]
鬱沅突然被對方臭屁的口吻逗笑了:[那你好棒棒喔/攤成貓餅.jpg]
顧劭承:[我還知道你正在乾什麼。]
鬱沅思緒一轉,就猜是顧劭承找人蹲在某個他看不到的角落盯著自己。
他對此倒沒什麼不自由的感覺,畢竟顧劭承身邊裡三層外三層比他還多,他享受著顧劭承為他帶來的便利,這點“麻煩”還是受得了的,畢竟這也是為了保障他的安全。
鬱沅問道:[是鄭亮還是小黑小白?]後者指的是鄭亮的兩個手下。
顧劭承:[都不是。]
難得顧劭承有時間陪他聊天,鬱沅十分主動地接茬道:[哦?那你說我在乾什麼?]
顧劭承:[你在哭鼻子。]
鬱沅發了個白眼給他:[怎麼可能?你太小瞧我了!]
雖然很難過,但男兒有淚不輕彈,不過顧劭承這麼一說鬱沅自然而然當他之前都在胡扯,大概是猜到他這會兒心情不好所以逗一逗。
他剛想到這些,頸後就被一個溫熱的大掌攏住,輕輕揉了揉。
顧劭承站在他身前,伸手扶起鬱沅的下巴,低垂的黑眸帶著淡淡笑意。
鬱沅震驚地瞪圓了雙眼:“你怎麼來了?!”
走廊裡除了病人家屬,更多是忙碌的醫護人員在走來走去,他也就沒留意顧劭承不斷靠近的腳步聲。
顧劭承輕輕擦過鬱沅已經泛紅的眼尾,低磁的嗓音緩聲說道:“猜到你應該想我了,我說過我什麼都知道。”
鬱沅眼眶一熱,在淚水決堤前騰地從等候椅上站起身,拉著顧劭承就往一旁的樓梯間急步走去。
要不是顧劭承有身高腿長的優勢,還真有點跟不上鬱沅這雙捯飭極快的腿。
樓道門“咣當”一聲合上,鬱沅急不可耐撲進顧劭承懷中,小聲嗚咽起來,他現在真的好怕,好怕噩夢會成為現實。
因為母親入院以來各項數據都很好,他幾乎就要忽略那些糟糕的可能性。
鬱沅雖然忍不住哭了出來,但男子漢自尊心作祟他將哭聲壓得極低,又將臉緊緊埋進男人懷中,感受著顧劭承溫熱的大掌一次次輕柔地撫過他顫抖的脊背。
發泄了兩分鐘,鬱沅的啜泣才算逐漸停止,顧劭承溫柔地揉了揉他腦後的發絲:“被我說中了。”
鬱沅抬起有些發暈的腦袋,大半的淚水已經被顧劭承的風衣外套吸|乾。
他有些不甘心地辯解:“我原本能忍住的!”
顧劭承輕笑了一聲,伸手拭掉他漫到鬢角上的一抹淚痕:“還哭嗎?”
鬱沅抽噎著說道:“當然不啊。”
顧劭承微微頷首:“那現在可以吻你嗎?”
鬱沅泛紅的雙眸倏然睜大,他都要難過死了,對方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顧劭承黑眸掃向空無一人的樓梯間,適時解釋道:“不然你為什麼第一時間把我拉進來?”
鬱沅吸了吸鼻子:“我隻是不想再上熱搜……”想到停車場那一吻,鬱沅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臉,雙頰也微微泛起紅暈。
“我們做什麼都會被拍,被拍後每次都會上熱搜……”他小聲咕噥著,“你沒看到停車場那條熱搜嗎?”
顧劭承啞然,突然考慮讓陳秘書停掉熱搜包年套餐,但不上熱搜怎麼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有多麼相愛?
“嗯,一直在忙沒注意。”顧劭承若無其事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