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2 / 2)

陳景書沒有刻意調查過王獻,但趙載桓顯然是調查過的。

王獻在試卷上寫的身份是王毅的侄子,他也確實是王毅的侄子,不過這個侄子的關係就比較遠了。

而王獻的家境也確實一般,若不是有王家族學對家中子弟讀書費用多有減免扶持的,恐怕連讀書都要家裡省吃儉用。

可就算這樣,王獻與王家豪門之間也仿佛隔著巨大的距離。

直到這回說要給太子殿下選伴讀,原本像是王獻這樣的旁支自然是沒有資格的,若有好事,誰還不緊著自家嫡係子弟?

可王子騰的眼光和氣量畢竟不一樣,他便親自寫信叫家裡不拘關係遠近,是嫡是旁,隻要是王家子弟都可以參選。

於是平日裡在族學中就格外刻苦的王獻就被選上了。

於王獻來說,這是他目前已知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翻身機會,他更加清楚,自己除了讀書比彆人更刻苦之外,並沒有任何長處,因此比起其他王家子弟,他更加努力了。

再加上自從成了伴讀備選,王家族中就給王獻家裡五十兩銀子,也叫他們給王獻平日裡吃喝好些,穿也要有點樣子,不然日後一副窮酸樣子,也給王家丟臉不是。

如此王獻家裡的生活才有所改善。

新年時又得了五十兩銀子。

前後加起來一百兩銀子對王家正房來說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可對於王獻卻是能夠叫家裡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

而這回選上王獻,自從旨意傳過去,王獻連帶著父母一起,立刻被王家另外找了寬敞明亮的房子安置,又給了兩個丫鬟,銀子給了多少倒是不知,但少說也得有一二百兩,其他林林總總加起來,王獻的生活可以說徹底改變了。

甚至如果王獻日後能夠真的得到太子的看重,完全可以想到王家必定會傾力扶持他。

哪怕有短視的人,但至少現在還有王子騰鎮著呢。

陳景書聽了趙載桓的解釋終於點點頭:“難怪如此。”

難怪他覺得王獻不對勁,不像是個大家族公子哥兒。

王獻他本來就不是公子哥兒啊。

不過仔細想想,比起王家的其他人,王獻倒確實是個好選擇。

雖然趙載桓曾經與王子騰有過一點小矛盾,但那也隻是小矛盾而已,為此徹底得罪王子騰,與王家成為敵對那是很不理智也很不值得的事情。

因此王家人的位子是一定要有的,卻又不能太親近。

趙載桓既要拉攏王家,卻也不願意受王家太多轄製。

王獻就很好。

他是王家的人,選他做伴讀,親近一些足夠表達出趙載桓對王家的善意,可又因為王獻不是王家嫡係,他是從去年十五歲的時候才開始感覺到自己‘姓王’的,這種時候哪怕王家給出關懷,王獻也不可能如同那些嫡係子弟一樣對王家親近。

這不正是趙載桓用著最順手的距離嗎?

趙載桓這麼說著,不由有些得意:“陳庶子,我這回做的不錯吧?”

陳景書笑著點點頭:“確實不錯,隻是……”

“隻是什麼?”

陳景書道:“隻是,王獻到底是個巧合還是刻意安排呢?”

趙載桓一愣。

陳景書看著他說道:“王子騰從一開始就特意把這些王家的旁支也都拉了進來,而能夠成為王家的備選,那十多個人怎麼也不會太差,又刻意請最好的先生教導,難道就真的一個出息都沒有?要知道,哪怕王獻確實很優秀,但總是自家嫡係才更親不是麼?”

但凡那裡頭出一個稍微能看的人物,誰還會選王獻?

而王家嫡係弟子裡頭真的就沒有一個這樣的人物了嗎?

趙載桓的目光一冷:“王獻是被人特意送到孤麵前的。”

王獻確實是個很好的選擇,但這個選擇卻是彆人一早為他準備好的!

而王家能夠有這樣本事,有這樣的氣魄和手段的人……

“王子騰,”趙載桓隻能想到這個名字:“孤之前還是小看他了。”

陳景書問:“王子騰若是沒有這樣的手段,也不可能在官場多年屹立不倒,賈家薛家敗落,難道王家就真的乾淨的像一張白紙?”

王子騰必定是有手段的。

“但一個人有手段不難,難得是有這樣的本事的同時,還有同樣的氣量。”陳景書道:“這種事,非有大氣量,大氣魄,大眼光的人是不能做的。”

趙載桓點點頭:“王子騰確實不同一般。”

陳景書看著趙載桓的神色,問道:“殿下不高興?”

趙載桓哼了一聲:“本以為是自己聰明,如今卻被人耍了一道,孤難道該高興?”

瞧瞧,對他都用孤了。

趙載桓對陳景書說話,多數都是用‘我’自稱的,這會兒用‘孤’,陳景書完全可以感受到這個小少年心中的挫敗感。

但……

“殿下覺得這是輸了麼?”

趙載桓問:“難道不是輸了?”

陳景書道:“殿下若是覺得這事輸了,那才是真的輸了,輸在了眼光與氣量上。”

趙載桓沒說話。

陳景書繼續道:“世上的事情不會總是是非黑白這樣分明的,非此即彼的看法不對,這一點我也早就對殿下講過。”

趙載桓道:“你確實講過。”

陳景書道:“既然如此,殿下也應當知道,世上的事情也並非除了輸就是贏的,王子騰得利了,成功了,不代表殿下就損失了,失敗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雙贏,雖然多數時候人們不會意識到這個詞,但王子騰知道。”

陳景書問道:“王子騰有這樣的氣量將一個對家族並不是誓死效忠的旁係送到殿下身邊,殿下難道就沒有這樣的氣量接納麼?”

“孤當然有!”

隨著陳景書的話,趙載桓的眼睛亮起來,語氣堅定且自信:“王子騰能做的事情,孤如何就不能做?”

這就對了嘛……

陳景書道:“殿下能夠這樣想就很好。”

可趙載桓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陳景書:“陳庶子懂的真多呀。”

很奇怪,陳景書除了規定的課業之外,很少再生硬的教他什麼聖賢道理,可趙載桓覺得,陳景書才是教了他最多道理的那個人。

陳景書道:“不過一點淺薄見解,殿下能想通就好了。”

他這樣說,反倒更是讓趙載桓覺得心中鼓鼓脹脹的驕傲。

我的陳庶子真好呀!

陳景書可不知道自己無形之中又刷了一波好感度,此刻他心裡想的卻是王獻。

固然王獻這事是可以作‘雙贏’局麵的,但王獻之前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王獻不知道。

在兩天之後,不管是陳景書還是趙載桓都確定了這件事情。

至少王獻不是帶著什麼任務來的,就算說要有什麼任務,那也不過是交好太子罷了。

而陳景書發現,比起其他人抓住一切機會對趙載桓討好,王獻反倒是抓住一切機會努力學習。

作為太子的伴讀,自然東宮的先生們教太子的時候也得教他們的,這師資力量比王家族學可好太多了。

再說了,族學裡難免有奇奇怪怪的人物,哪怕是王家的族學能說比賈家之類的好,但也不過是烏七八糟的事情少一些罷了,並沒有太大的本質不同。

東宮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景書覺得,比起去太子麵前晃悠,王獻更喜歡往他麵前晃悠。

這兩天他時常能夠在辦公到了一半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那孩子安安靜靜的看著他,眼中充滿期待,等陳景書看過去,就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陳景書:“……”

兄dei,你贏了。

於是在趙載桓之外,陳景書對王獻的課業也就不免多上了幾分心思。

總歸他也不討厭這樣認真好學的孩子。

後來見王獻寫字有些‘陳氏’風格,得知他不僅很喜歡陳孝祖的字,也很喜歡陳景書自己的,陳景書還特意送了他自己以前用的字帖呢,甚至對王獻表示,以後課業上有什麼問題,除了平日在東宮,哪怕是在外頭,他也可以去陳府請教。

王獻自然大為驚喜。

趙載桓不開心了。

尤其是當他發現沒多久王獻最開始帶的那套新書不用了,反而用起了舊書。

少年太子對著身邊不遠的靦腆少年抬了抬下巴:“孤要看你的書!”

王獻頓時有些困惑:“殿下?”

趙載桓卻不願意跟他說太多,他之前眼尖看到那舊書上有字跡,字跡不像是王獻的,反而像是陳景書的。

便乾脆把自己手裡的書丟過去:“你用孤這本,把你的給孤!”

王獻無法,隻好把手裡的舊書遞給趙載桓。

說是舊書,實際上書籍保護的非常好,可見主人原本也是十分愛惜的,除了常年累月時常翻動難免帶來的一點磨損之外,這本書沒有任何破舊的地方。

當然,舊書的可貴之處不在於舊,而在於上頭原本主人寫的批注。

這也是很時候會有明明買得起新書,卻還是一家幾代人用同一本書的原因,哪怕是重新抄錄,也會悉心的把批注心得都給抄上。

王獻的舊書上就有批注。

而那字跡不是陳景書的又是誰的?

趙載桓看多了陳景書的字跡,簡直能夠一眼認出來。

這書上的字雖有些稚嫩,但確確實實就是陳景書的。

趙載桓斜眼看向再次低頭認真看書的王獻,哼了一聲:“孤問你,這書你是哪裡來的?”

嗯,陳景書的舊書不一定就是陳景書給的。

趙載桓知道陳景書辦了幾家圖書館,裡頭也有不少他捐獻的舊書。

王獻不知道太子殿下問話的意思,但總歸他這書來路正當,又不是偷來的,便回答道:“是前幾日陳大人送的。”

“啪!”

趙載桓拿在手裡的書被拍在了桌子上,那響亮的一聲讓王獻忍不住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那書……沒壞吧?

陳大人的舊書很珍貴的,上頭的很多批注心得對他有非常大的幫助。

而且舊書雖然不破舊,但也很脆弱啊,太子殿下怎麼那麼用力……

王獻擔憂的看著被趙載桓拍在桌子上的書,有心想說幾句,又怕得罪太子。

總覺得太子殿下這些日子雖然瞧著笑眯眯的,可其實還是有點喜怒不定呀。

趙載桓可不知道王獻給他扣上了喜怒不定的帽子。

他語氣霸道:“這本書孤瞧著喜歡,就用著了,孤也不占你的便宜,郭思,去拿新書來給他補上。”

郭思答應一聲,連忙去了。

王獻張了張嘴巴,終於還是沒有阻攔。

隻是趙載桓雖然搶到了新書,卻是越看越不開心。

陳庶子都沒有送過這樣的書給我!

他心裡不高興,在陳景書麵前又從來不是個裝樣子隱瞞的,因此難免被察覺,隻是陳景書問起,他又不肯說。

陳景書也隻能歎氣。

嗯,雖然小太子看起來一直都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按年級,也早該到青春叛逆期啦。

這個階段的孩子彆扭一些也難免。

於是陳景書對趙載桓的‘我不說我不說’表達了非常寬容溫和的理解。

……奇怪,趙載桓好像更不高興了。

倒是沒等陳景書想明白這事,趙載桓就氣勢洶洶的找上了王獻。

年紀輕輕的小太子相貌俊秀,哪怕是抬著下巴看人的樣子也沒有他想象中自以為的霸道氣勢:“孤見你這些日子讀書很是刻苦呀。”

王獻忙道:“臣資質駑鈍,就隻好比比人多花些功夫了。”

趙載桓嗯了一聲,示意身後的郭思上前:“孤也很為你的刻苦精神感動,既然你如此好學,孤便送你些習題,你可一定要寫完。”

郭思抱著厚厚的一大摞習題啪的一下,帶著沉悶的聲音壓在了王獻麵前的桌子上。

看看這一摞習題的厚度,再看看王獻那單薄的小身板,郭思都有點心疼這位王伴讀了。

趙載桓露出個笑臉:“你可不要辜負孤的一片苦心啊。”

他可就等著王獻痛哭流涕了。

然後下一秒,他看到了王獻那雙亮晶晶的,仿佛閃爍著小星星的眼睛:“是,臣一定不會辜負太子殿下的苦心的!”

嗚,太子殿下真是個好人!

趙載桓:“……”

這個……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勁?